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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點小說

第2章

醒來時已經是晚上,大家在準備吃年夜飯看春晚了。

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堪稱 I 人地獄。

嬰兒的哭鬧,半大孩子的號叫,優秀小孩在打快板做才藝展示,中年男人一邊抽煙一邊吹牛 x,已婚女性在聊家長裡短,嗑瓜子的聲音,王者榮耀的聲音,短視頻的惡心配樂,玩具車一邊跑一邊唱變調的喜羊羊,春晚舞蹈節目的配樂十分恢宏,廚房裡砰砰砰剁餡的聲音,窗外在放煙花爆竹。

好吵。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隻覺得他們吵鬧。

而我媽,延續了一貫的不上桌傳統,固執地非要躲在廚房吃飯,還沒忘了給自己盛一大碗大魚大肉。

好像隻有可憐兮兮地蹲在廚房吃飯,才能讓大家意識到,這是一個給一大家子做了年夜飯的辛勞女人,看,她多可憐。

可年夜飯明明是一家人一起做的。

大家堅持拉她,我冷眼旁觀。

這出三顧茅廬差不多演到了尾聲,她半推半就地被拉到餐桌邊。

在她即將坐下的那一刻,我站起來,抽走了她的椅子。

她險些摔個屁股蹲,還好及時扶住餐桌。

「我媽還是喜歡躲在廚房吃飯,這麼多年,她習慣了,別勸她了,她在廚房吃得更安心一點兒,畢竟就是這個當佣人的命。」

我媽錯愕地看向我,一時之間忘了演戲。

我錯開目光看向旁人:「大家吃好喝好啊。」

最終我媽當然還是落座了。

隻是落座之後,她一直用一種很幽怨的目光看我。

剛吃了沒幾口,她就撂下筷子起身穿衣服。

「你們先吃著,我出去了。」

大伯母拉住她:「你上哪去?」

她露出了一種屬於苦命辛勞女人的笑容,就跟電視劇裡那些什麼小草小花如出一轍。

她沒當演員是國產苦情劇的損失,她可以去本色出演,毫不違和:

「我聽著該放花炮的都放完了,我出去撿撿紙殼子,那都能賣錢的。」

家裡經濟情況的確一般,主因是我爸經常在股市裡虧錢。

但她自己有工資有存款,我上大學家裡沒出一分錢。我工作之後為了買清靜,還每個月打回家一千五,包了家裡的水電燃氣費。

怎麼也沒落到要她去撿紙殼的地步。

看她平常的朋友圈,買大衣,跳廣場舞,周末在老年大學學書法,怎麼就今天大過年的,她要出去撿紙殼子?

大家七嘴八舌地勸她。

不勸還好,越勸她就越來勁,吧嗒吧嗒掉眼淚。

我就說她應該當演員吧。

「我命苦啊!瑤瑤三年不回家,好不容易回趟家,打雞罵狗,看我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沒用了,可總歸還能養活自己!不看她眼色!」

大家紛紛指責我。

「瑤瑤,你說你,你爹媽好不容易供你讀出來,你現在在北京工作,人也不回家,錢也不往回拿,把你媽逼得大過年出門撿破爛,天底下有你這麼當人子女的嗎?」

我爸沒有讓我媽演獨角戲,他在適當的情節上場了。

本來吃飯吃得好好的,他突然起身從冰箱裡拿出一鍋地瓜粥。

看起來已經不知道剩了多少天了,冰冷黏膩已結塊,早就失去了作為粥的軟爛香甜。

想都不用想,又是我媽非要留著不肯扔的。

這會兒它發揮了剩餘價值。我爸把結塊的粥盛到自己碗裡,裝模作樣地長籲短嘆:

「唉……能省則省吧,都說養兒防老,走到這一步,我心裡苦啊……」

他一下一下地攪著粥,就是一口都不往嘴裡送:

「瑤瑤小時候,家裡沒錢,就是一口一口地瓜粥給她養大的,誰知道養大了卻成了這個德行,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孽……」

我看著這一幕,生理性地犯惡心。我捂住胃,它在翻湧。

我從小不愛吃地瓜,尤其吃不下地瓜粥這樣的糊狀物。

越是不吃,爸媽就越是覺得我不服管,非制服我不可。

我媽花式做地瓜做了一個月。為防止我在外開小灶,他們連我的那五毛錢零花錢都停了。

要麼吃,要麼餓死。

我實在吃不下幾口,那一個月裡餓得面黃肌瘦,餓得走路都發飄,餓得胃裡天天泛酸水。

太餓了。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要被這樣對待,哭著求我媽做點兒別的吃。

我爸一邊喝著地瓜粥,一邊看著電視上的股票節目,看我一眼,冷笑著:

「愛吃不吃,餓死了家裡還省錢了。」

我此生都忘不掉他當時那張刻薄的面孔。

我終於明白了,隻要我不屈服,這場壓迫就不會停止,我不能餓死,於是哭著吃完了一整碗地瓜粥。

吃完之後我就沒忍住去衛生間全吐了出來。

但他們不在乎,他們隻會嘲諷地說:「看吧,還是不餓,逼急了什麼不吃?慣得她。」

他們臉上是勝利者的微笑。

但我落下了泛酸水的毛病,最終發展成反流性胃炎,而且從此以後,我隻要看到地瓜粥,就忍不住想吐。

這樣的事充斥著我的少年時代,不勝枚舉。

想起這件事,我朝他笑了笑。

「愛喝粥就多喝。」我把他面前堆滿了大魚大肉的碗端走,「你不吃的話我收著了,一會兒拿樓下去喂毛毛。」

有個小孩子適時開口:「毛毛是誰?」

我衝他笑了笑:「樓下撿垃圾那奶奶養的小狗,可親人了,還會衝我搖尾巴呢。」

我爸臉色鐵青,正要發作的時候,我轉到他身後:

「你說了這麼半天,明明一口都沒喝,你要是真這麼喜歡的話——」

猝不及防間,我把他的腦袋死死按進了粥碗裡:

「不如喝個夠。」

在這一刻,我突然覺得胃裡的翻湧感消失了。

困擾我十幾年,一看見地瓜粥就惡心的毛病,沒了。

不僅如此,我甚至感到內心無比寧靜平和,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是——粥為什麼不是燙的啊?

問我毛毛是誰的那個小孩被我嚇著了,哭得嗷嗷叫。愣了十幾秒大家才反應過來,七手八腳地上來拉開我。

我爸抬起頭,滿臉的糊糊和米粒,來不及擦就要衝過來,面容因為暴怒而扭曲。

如此醜陋,滑稽至極。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得益於我家面積不大,加之我的地理位置佔據先發優勢,得以先一步跨到廚房,端起架在灶臺上的鍋。

裡面正煮著餃子,剛滾了一遍水。

我爸硬生生剎住車,所有人都驚恐地看著我。

「一百度的沸水我不知道能不能燙死人,但是應該可以把你的臉燙熟。你要不要試試?」

我一邊說著,一邊把鍋往前送了送。

一圈人紛紛後退,告辭的告辭,勸解的勸解,哄孩子的哄孩子。

亂哄哄一片中,電視中國泰民安的主持人滿臉笑容地倒計時,在結束的那一刻拱手說新年快樂,而我們這一家人很詭異地在這一刻集體安靜了下來。

零點到來的那一刻,外面齊刷刷響起了煙花爆竹的聲音,黑漆漆的窗戶被煙花照亮。

我轉頭去看,錯過了煙花的盛開,隻在焰火黯淡的一瞬間,從玻璃上看見了我有些扭曲的臉。

我可能早就瘋了。

隻是到今天才發病罷了。

4

除夕夜,十二點都沒過,我離開家,住進酒店。

我帶回去的禮物也統統帶走。

是我蠢,竟然還想著能用這些東西買來清靜,買來一點親情,一點肯定,買來我想要的東西,投降主義果然不可取。

父母一遍遍給我打電話發消息。

很煩,但是我並沒有拉黑他們。

遠遠地欣賞他們發瘋,看著他們醜態百出,確實好爽。

不知道在我小時候,他們看著我無能發瘋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爽?

看來親密關系中的人類果真能從互相傷害中獲得病態扭曲的快感。

我覺得很諷刺,於是把這句話發在了社交平臺上,素不相識的網友刷到,並留下一條評論。

【好香,代了。】

這也能代啊。

小時候我一直想弄清楚我被這麼對待的原因。從他們的打架吵架中,從他們和狐朋狗友的聊天中,從他們對我的辱罵中,我沒太費力就拼湊出了真相。

他們兩個人都想要兒子,但生了我這個女兒。本來是準備追二胎的,可是我爸騎摩託車出車禍受了傷,命大,沒死,也沒落下什麼明顯的殘疾,但是某處受損,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我就成了他們唯一的孩子。

我媽偶爾會用這一點譏諷我爸,這種時刻他們必定大打出手。

我媽當年哭著嚷著說自己年紀輕輕就守了活寡,要帶著我改嫁。我爸知道他這種情況再難擁有老婆孩子,雖然眼下的妻女不那麼合心意,但總得把住了,以上交收入和轉給了我媽大部分存款為條件換得我媽不離婚。

而我媽拿到錢之後第一時間轉給了舅舅,幫舅舅買房娶上了媳婦,這也是我爸經常拿來攻擊她的點。

她太想要兒子了。她喜歡舅舅,也喜歡舅舅家的孩子,唯獨不喜歡我。

隻不過這些年她花給舅舅家那麼多,卻從來沒見過回頭錢。

我買好車票,第二天一大早就上了火車。

大年初一,車廂空蕩,坐了八個小時的火車,回到那間小小的出租屋,慶幸我至少有處容身。

接下來一周時間,他們都沒有再聯系我。

直到初七我上班,一復工我就被年前積壓的工作淹沒了,自然就無暇再去想他們。

就在我遺忘了他們的當口,我媽又發消息來了,是一條語音。我點開放一旁。

「瑤瑤,不管你現在變成了什麼樣,爸爸媽媽也養了你二十多年,這麼多年的母女情分,你可以對媽媽不好,但是媽媽不能對你不好。明天初八就是你生日了,媽媽給你訂了蛋糕,你留個地址,媽媽把蛋糕和禮物給你寄過去。」

她語氣可憐聲音哽咽,同事在旁邊聽著,咂咂嘴:「你媽對你真好,你們鬧別扭啦?」

「好什麼好。」我的手短暫離開鍵盤,從忙碌的工作中抽離片刻,「我生日是昨天。她光記得我生日是個吉利數了,壓根不曉得是哪一天。」

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哀傷。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沒過過生日。

年初六是父親和狐朋狗友聚會的日子,和他的交際比起來,我的生日顯得那麼無關緊要。

後來親戚無意間說起:「瑤瑤從來沒過過生日,可憐的喔。」

我媽覺得丟了臉,又不能說服我爸放棄聚餐,就自作主張把我的生日改到初八。

「反正都是吉利數,六六大順,八方來財,改到初八你得給家裡招財!」

對這種草率的處置,我完全沒有不高興,相反,我非常期待。

我以為改了日子,我以後就能和別人一樣過生日了,也會有大大的蛋糕和多多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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