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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三天,什七還沒有回來。
我決定採取措施了。
春花閣比我聽說的更加氣派。金雕牌匾,雲紋漆柱。
我看了看身上的竹青道袍,捋了捋頭上的逍遙巾,壯著膽子走了進去。
兩個花枝招展的姑娘迎了上來。
我咳咳兩聲,問:「你們這兒的小梅姑娘呢?」
兩個姑娘對視了一眼,笑道:「公子一來就叫小梅,別的姐妹莫不是入不了公子的眼?」
我說:「我隻要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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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勸不動我,一個姑娘往一邊遞了個眼色,在一邊站著的嬤嬤迎了上來。
那嬤嬤看著我,眼神從平靜到訝異到若有所思到恍然大悟。
嬤嬤笑著說:「姑娘,此乃煙花之地,可不是良家女子進來的地方。」
這嬤嬤的眼光毒辣許多。
我幹脆將計就計,嚷道:「我夫君平日裡最愛來這春花閣,前日一夜未歸,我倒要看看這裡有什麼寶貝!」
趁她不備,我翻身往上走。
嬤嬤伸手拉我,我正掙脫著,二樓的一扇門開了,一個穿著素雅的女子從門後出來,看著我倆,柔聲道:「姑娘何事,不如與妾身說說。」
我問:「你是誰?」
女子道:「姑娘喚妾身小梅就好。」
我一震,掙開嬤嬤的手,冷笑道:「原來你就是小梅,我倒要與你說道說道。」
坐在屋中椅子上,我先開口為強:「我問你,你最近兩天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
小梅倒了一杯茶,柔聲道:「妾身就在閣裡,哪兒也沒去。」
她將茶遞給我,說:「姑娘要找夫君,卻不知你夫君姓甚名誰,長什麼樣子?」
我說:「我若告訴了你,你豈不是可以隨意隱瞞。你先與我說,你昨日見了誰。」
小梅低笑了一聲,說:「小梅近日身體虛寒,自覺不適,除了閣裡姐妹,誰也沒見。」
此人說話,滴水不漏。
我裝作焦急的模樣,站起來嚷道:「你說謊!我夫君若來了,怎麼會不見你?」
小梅緩緩說:「姑娘息怒,若說外人,妾身也確實是見過一個,隻不過是個小偷,抓他時妾身正好看見。」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小偷?」
小梅看了看我的臉,道:「小偷被管事的帶走了,要不姑娘稍等片刻,妾身叫人來問問?」
我咬了咬牙,道:「好。」
小梅轉身就出去了,順便帶上了門。我坐在桌邊,心緒不寧地喝了口茶。
回想起小梅狡黠的眼神,我總覺得有些不安。
屋外寂靜無聲。
我站起來,走到門邊,伸手一推。
門鎖上了。
中計了!
我晃了晃門,門紋絲不動。
我迅速轉到窗邊。窗戶隻有內鎖,我打開鎖,推開窗,往下一看。
正對著的是春花閣的一處內院,中間站著一個女子,我往下望之時,她正好抬起頭。
對視的瞬間,我悚然一驚。
是顧沅沅。
是全然陌生的顧沅沅。
她的瞳孔漆黑,沒有絲毫溫度,讓我瞬間想到了宮中的野狸貓,望向自己的獵物的眼神。
她與我對視片刻,笑了一笑,便低頭往樓梯走。
她要上來。
我的背上沁出了一層冷汗。
我的力氣撞不開門鎖,若是跳窗而走,也隻能落入春花閣的內院。
竟是無路可走。
我似乎聽見了顧沅沅踏在樓梯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咬咬牙,正準備冒險跳窗,忽然,一隻手從窗上方伸下。
我嚇了一跳,卻見什七的臉隨之出現。
「公主,快。」
我來不及廢話,趕緊抓住他的手,攀上窗沿。他從屋頂上吊垂而下,兩手一拽,將我拉上了屋頂。
屋裡已經傳來了開鎖聲。
「公主恕罪。」什七低聲道。
我還未反應過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扛到了肩上。
就像扛一袋大米一樣。
我:「……」
什七的輕功真的很不錯,我承認。
他背著我,幾步之間便躍出了春花閣,在鱗次栉比的牌匾掩護下行了一段路,隨後落在了一個小巷道裡。
巷道是一條S路,寂靜無人。
什七將我放下,半跪著拱手道:「公主恕罪。」
我說:「無事……不,你是怎麼回事?」
什七道:「臣中了定位香,隻能等定位香散盡後再回府中。」
我聽過定位香,十幾年前,西番的貢品中就曾有此物。
人聞此香隻像普通燻香,但一旦染上,經久不散,經過訓練的家犬可以以此找到身上沾香的人。
我聞了聞,聞不出什麼,便說:「那你也該寄些消息給我。」
什七低頭說:「臣怕行跡暴露,不敢冒險。」
停頓了一會兒,他低聲道:「誰料到公主竟然以身涉險。」
他還半跪著,頭頂對著我,隻看得見烏黑的頭發,看不見神情,語氣倒是委屈得很。
我一時結舌,嘆了一口氣,問:「現下可否回府?」
什七點點頭。
回到了府中,我便去找了劉甚。
我與他相對而坐,問:「驸馬可了解沅沅姑娘?」
劉甚奇怪地看我一眼,道:「自然。」
我問:「你二人是如何結識的?」
劉甚說,兩年前的中元節,黃昏之時,他隨意出門闲逛,街上兩個女子攜手而過,一人手帕墜落在地。他撿了起來,本想還給那女子,但抬頭後竟不見了蹤影,正尋覓著,一轉身,竟看見那女子就在不遠處的燈下,靜靜地佇立。
他上前問了女子姓名,才知道她是客居京城的商人之女,叫顧沅沅。
兩年前,小梅來到了春花閣。
兩年前,顧沅沅結識了劉甚。
我問:「你有沒有想過,這是顧姑娘有意為之?」
劉甚的臉色冷了下來,道:「你這是何意?」
我糾結了一會兒,還是道:「我聽人說,近日在春花閣見過沅沅。」
劉甚騰地站了起來,高聲道:「公主,請勿憑空汙人清譽。」
我確實沒有可以拿出的證據。
劉甚並不知道什七的存在,就算知道,什七的證詞也不可能取信於他。
我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疏不間親,相比於我這個名義上的妻子,劉甚無疑更親近顧沅沅。
「驸馬息怒。」我放柔了語氣,道:「我也是聽人傳言,怕驸馬受騙。」
劉甚臉色轉好了一些,道:「那還請公主勿要傳謠了。」
他看了看我,轉身推門而出。
門關上了,屋裡恢復了寂靜。
我一個人在桌邊坐著,急速地想著。
盡管無法取信於劉甚,但如今的情境比上一世好了不少,我知道了小太監張青,知道了小梅,知道了顧沅沅。
沅沅曾經來公主府中見過我,那麼春花閣中一瞥,想必我認出她的同時,她也認出了我。
我的優勢在於,無人知道我經歷了上一世,對他們後續的行動有所預計。
顧沅沅盡管認出了我,但並不知道我了解了多少,為什麼會出現在春花閣。她也許有疑慮,卻無法確定,我還佔有先機。
自從重生到如今,我仿佛獨身一人在黑暗的泥淖中行走,摸索,一旦踏錯,賠上的不止是我自己的性命。
以後行事,要更加謹慎了。
我深呼吸一口氣,站起來,將屋外的窗戶打開。
不知不覺間窗外已是漫天繁星,我看向窗前一棵大樹的剪影,在那裡,一身夜行衣的什七將身形溶入了黑夜。
我莞爾,因為今日春花閣的事,什七擔心對方暗中對我出手,執意留在了公主府。
正準備喚他,我忽然聽見「嗖」的一聲。
是什麼東西破空而來的聲音,很微小。
但在這寂靜的夜中,卻被無限放大。
不過瞬間的事,什七起身躍起,甩出了什麼。
月光的反光在我眼前一閃,「叮」的一聲,金屬相互碰撞,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枚釘子打在旁邊的窗稜上,「叮咚」掉落在地,隨後什七的匕首也掉了下來。
我後退兩步,心猛烈地一跳,把未出口的驚叫咽回了嗓子眼。
這釘子如果再偏一些,恐怕就擊在了我的腦門上。
什七輕巧地在我旁邊落下,關上了窗,撿起匕首,道:「公主無需擔心。」
他彎腰撿起了釘子,看了看,說:「這不是要傷害公主的,這是要試探臣的。」
我穩了穩心神,問:「為何這麼說?」
什七將釘子遞給我,我拿過來端詳,這看起來隻是一枚普通的釘子,沒有任何標記。
什七說:「臣在樹上看近處無人,想必這釘子是從遠處射來,到此時速度已經不夠,便是擊到人身上,不過一小塊淤青,隻是要引臣出手保護公主而已。」
一枚小小的釘子,便試出了什七在公主府內,以及什七的身手。
我咬牙,後退幾步,坐回椅子上,有一種被戲弄的羞辱感。
「來而不往非禮也。」
既然對方對我下招,自然也不妨我拆他們一招。
從什七那裡問清了定位香後,我斷定顧沅沅送給劉甚的香囊中放的必然是定位香。
要知道,劉甚帶兵常為主將。在戰場之中,主將的位置無疑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我本想讓什七幫我偷來,但劉甚日夜帶著,什七盯梢了好幾天,都未能找到下手的機會。
無奈之下,我隻得另找方法。
第二天早上,劉甚剛踏出屋門,一個小丫鬟端著白粥,直直地撞在了他的身上。
溫熱的白粥沾在劉甚的衣袍下擺,連腰間掛著的香囊也沾上了一些。
劉甚的臉頓時黑了。
小丫鬟嚇得跪地求饒。在一邊靜觀的我忍住笑,連忙走上前,斥責了她兩句,吩咐丫鬟趕緊將驸馬帶去換衣服。
劉甚氣呼呼地轉身回去。
我沒有跟去,反身坐回了自己的屋中。
不過半盞茶時間,小丫鬟將香囊遞到了我手中,低頭道:「公主,驸馬令我清洗後明日給他。」
我接過香囊,溫聲道:「知道了,去管家那領一貫賞錢吧。」
到了夜裡,我遣開下人,將香囊拿出來細細端詳,這香囊外面是錦緞繡花,上面繡著兩隻雁,香味若有若無,隻是像普通的燻香。我用剪刀小心地拆開香囊,倒出裡面的香料,叫什七來看。
他隔著布,小心地捻起其中的一塊黑色香料塊,聞了聞,道:「回公主,是定位香。」
我將定位香收在銅盒中,小心地裹上一層又一層的錦緞,將香味封在盒中,又將剩下無害的香料放回,重新縫了起來。
這樣短時間內,定位香的香味還在,不至於引對方懷疑,但等到劉甚下次出陣,就散盡了。
到了第二天白天,香囊重新回到了劉甚的腰間,隻是不起眼處,多了幾個我拙劣的針腳。
在劉甚去找顧沅沅的時候,我又一次入了宮。
此次,我是去找母妃,讓她幫我查顧沅沅的戶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