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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甚至都沒看那封信件。
他看了也許就能辨別出字跡的不同,看見我寫信時滴答落下的淚痕。
又或者,他壓根不想看我的信。
就像那天不願意看我的畫像一般。
他不清楚我的筆跡,也不關心我有沒有長高,有沒有讀書寫字。
卻又要在姐姐面前一次次提起,說要接我回家,來掩飾自己心中的愧疚。
他隻是讓我待在雲城,讓百姓們嘆一句鎮北侯大義。
聽見姐姐的話後,他……
又輕飄飄地壓下去接我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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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他說:「既如此,那就等她過完生辰再接她回來。」
4
我不想待在侯府了。
我看見了謊言的端倪,這幾乎摧毀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想逃出去,這至少可以讓我活在假象中。
可我的魂魄根本無法脫離父親。
深夜裡,我看著爹爹坐在書桌前沉默不語。
他摩挲著娘親生前的發簪,喃喃道:「阿朝,你不會怪我把幼梧丟在雲城吧?」
「她是我的女兒,我自然心疼,可陛下將我困在京城,幼梧在邊關待得越久,天下的民心就向著我,陛下就算忌憚我手裡的兵權,也不敢隨便S了我。」
「清桐說了,她在雲城過得很好,你不要擔心。」
阿娘會怪你的。
阿娘一定會怪你的。
我無助地抱住膝蓋,任淚水在臉上肆意流下。
姐姐不想讓我回家,甚至希望我S在邊關。
爹爹也不想讓我回家,以為我在邊關過得很好。
隻有我傻乎乎地編草鞋攢錢,在夢裡都盼著長安。
我S的那天,被丟進羌敵的營帳裡一次次欺辱。
羌敵的首領說,這是沈歷的女兒,京城第一美人呢,別玩S了就行。
他們像狼狗一般朝我撲來,我能感受到的隻有痛。
我被抬出軍營的時候,渾身都是血。
他們給我灌了一碗參湯,就開始嚴刑逼問我。
羌敵的大刀砍斷了我的右手。
他讓我說出軍機。
可我根本不清楚軍營裡的事情。
爹爹不許我住在軍營,也不許我住在雲城的宅子裡。
後來是宋叔背著人,偷偷給我搭了一間茅草屋。
我才有了遮風擋雨的地方。
我說不知道,他卻覺得我嘴硬,說沈歷的女兒怎麼可能不知道。
見我還是搖頭不說,他毫不猶豫一刀砍斷我的右腿。
他把刀比在我剩下的手和腿上:「京城第一美人變成人彘,會怎麼樣。」
我疼得直冒冷汗,也不願意喊一聲痛,求一聲饒。
隻因這是我們沈家的風骨,我不能丟了爹爹的面子。
他見我不說,幹脆不再逼問,隻專心折磨我。
他一片片削去我身上的肉,讓我學狗叫取悅他。
我不願意,他就割掉我的舌頭,又塞進我的嘴裡。
如此反復,我被砍斷四肢,鮮血浸湿了土地,宛如蛆蟲一般疼得在地上蠕動。
我到S都盼著我的英雄爹爹提著長槍踏平羌敵,帶我回家。
可是沒有。
到S也沒有。
羌敵砍下我的頭顱,拴在長鞭上,在雲城城樓前騎馬示威。
當著宋叔的面,我的身體被群狼啃食。
他雙眼猩紅,想要開門迎戰,卻被副將以兵力不足攔下。
最後隻能含淚寫下軍報,傳給千裡外的長安。
5
軍報在朝會上被宣讀。
我跟在父親身旁,漠然地聽著太監的公鴨嗓。
聽到我的頭顱被用來示威,身體被狼群分食時,爹爹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前後的大臣連忙將父親攙起,他卻像被抽走骨頭般癱在地上。
良久,他低聲喃喃:「幼梧?不可能。」
他大口喘息,官帽歪斜,似乎一瞬間老了數歲。
有人小心提醒他,「沈大人,這是軍報,怎能有假?」
假傳軍報是滅九族的大罪,沒有人敢犯。
更何況傳來軍報的人是他曾經的副將。
皇帝親自看完軍報後,語氣沉痛地道:「愛卿節哀,軍報上確實是這樣說的。」
十年前的雲城之戰,人人都贊爹爹大義。
就如此刻,大臣們紛紛贊嘆。
「沈小姐寧S不屈,當真是沈氏風骨。」
「有其父必有其女,沈大人節哀。」
就連皇帝也為我的堅忍所動容,下旨封我為安雲郡主。
隻有父親煞白著臉,眼神渾濁。
他撲通一聲跪在殿前,顫聲高呼,悔恨綿綿:
「請陛下讓臣帶兵出徵!」
原來爹爹是可以請命帶兵出徵邊關,趕走羌敵的。
而不是把我放在雲城,作為他大義的象徵。
6
姐姐聽聞爹爹要去雲城,身子又開始弱下來。
府中的大夫來了一茬又一茬,都說這次情況危急,恐有生S之禍。
爹爹聽著大夫的話,沉默不語。
最後他推開門,走進姐姐的廂房。
屋子裡滿是藥味,姐姐白著臉躺在床上,似乎連喘氣都很困難。
她顫巍巍地看向爹爹,還沒開口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爹爹的臉沉得可怕,完全沒了平日裡的關心愛護。
他盯著姐姐的臉半晌沒有開口。
姐姐的眼裡閃過一絲緊張,她有氣無力地開口:
「爹爹是在朝堂上遇見煩心事了嗎?女兒不打緊的,你盡管去忙。」
說完,她又重重地咳嗽了幾聲。
可是,她右手緊緊攥住被褥,看起來很是不安。
那天她在調換信件時,我分明看見她的桌上放著葷腥油膩的食物。
餐盒裡的東西被她吃了大半,雲鎖還擔心她肚子餓,準備再偷偷去小廚房拿一些。
可她攔住了雲鎖。
她說稍微解饞便可以了,吃多了會被父親察覺。
那時我才知道她的體弱多病是裝的,吃了油膩之物就會嘔吐也是假的。
她隻是想用病重來拴住爹爹,不讓他去雲城接我。
這樣一來,隻要她是侯府唯一的女兒,就算是庶女又如何。
從前我一直不知曉,我那仙女一樣的姐姐竟是這樣的蛇蠍心腸。
這次她又想用一樣的把戲拴住爹爹。
可她不知道的是,爹爹早已知曉我的S訊。
7
爹爹淡聲說:「我擔憂你生病,特地喊來廚房問話,問他們這幾日你都用了什麼。」
姐姐額上沁出冷汗,聲線顫抖,「什麼……」
爹爹轉頭看她,眼睛裡毫無波瀾,靜如S水。
他說:「葷腥油炸用得較多,你不是聞到味道便想吐,所以從來不吃嗎?」
空氣裡安靜得很,隻有姐姐緊張的喘息聲。
姐姐幹著嗓子解釋:「近來饞了,就用了些。」
爹爹的神情依舊沒有變化,他從袖中拿出一張病案,放在了姐姐面前,幽幽道:
「你是我放在掌心的女兒,除去邊關幾年,你是被嬌養長大的,雖是庶出,但京中嫡女的待遇有誰比得上你的?」
姐姐不語,隻聽見庶出二字後,咬唇低頭。
爹爹接著道:「前些日子,大夫說天氣漸冷,你身子愈發不適,我便拿上病案請太醫詳看,你猜他如何說?」
姐姐徹底慌了,她撐起身子,含著淚水,哀聲喊著爹爹。
爹爹卻隻是一味質問:「他說你身子康健,隻是氣血有些不足,平日裡吃些紅棗當零嘴便行了。」
「你為何騙我呢?」
姐姐掀開被子,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拽著爹爹的衣擺哭得梨花帶雨:
「女兒隻是想爹爹多陪陪而已,不是故意撒謊的!」
我看著她痛哭的樣子,心裡覺得可笑。
她長安城裡恨不得日日飲花露,我在雲城中食不果腹。
雲泥之別的待遇她卻輕飄飄地揭過。
爹爹平靜的面容終於龜裂:「那這些呢?隨著軍報傳來的信件又是如何一回事!」
滔天的怒火從他的眼眶中迸射出,他不顧姐姐瘦弱的身軀,一腳將她踢開。
雪花般的信件散落一片。
姐姐的臉比信紙還要白。
8
裡面是歷年來爹爹寄給我的信件。
從一開始的憂慮擔心,到最後的冷漠疏離。
最後一封信件寫的是,雲城風水養人,爹爹會在雲城為你挑選佳婿。
我就是在看見這封信件後萬念俱灰,晝夜不停地編織草鞋籌錢,想快些攢到去長安的路費。
爹爹沒時間來見我,那我便偷偷去看他。
哪怕是見完面後,他真的執意要把我嫁到雲城,那我也無話可說。
如今看來,其中夾雜著姐姐寫的信件。
我看著她無辜美麗的臉龐,不知道她為何恨我至此。
難道就是因為嫡庶之分嗎?
我們明明都S了娘親,應該更加相依為命才對。
姐姐抹去眼角淚花,怨恨地看向爹爹:
「我寫的又如何?!我恨不得她S在雲城!」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姐姐的臉龐上,原本白皙柔嫩的臉瞬間腫得跟饅頭一樣。
姐姐愣住了,她沒想到爹爹真的會打她。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爹爹:「我們父女這麼多年,你因為這點事就打我?沈幼梧在雲城十年,你和她難不成真的有感情嗎?!」
我離開爹爹前,他軍務繁忙,我是由奶娘帶大的,平日裡很少能看見父親。
等到他闲下來,可以當一個慈愛的父親時,我又不在他身邊。
姐姐說的沒錯。
這輩子,爹爹的父愛其實隻給過姐姐,從未給過我。
9
爹爹的眼裡閃過悔恨。
他揚起的手終究沒有再打下去。
姐姐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
她心裡恐怕是在說,同是女兒,她沈清梧就是比我高一頭。
爹爹沒有打她,卻喊人把她捆起來丟進了馬車。
我定定看著爹爹。
他沒有要把我的S訊告訴姐姐的意思。
從信件裡,他大概也能猜出,姐姐對我做了什麼。
要我自力更生做活討飯吃,要我不許沾染爹爹的光,也不許住在軍營和城中的宅子。
他知道我的S多半和姐姐有關系,否則我為何會無緣無故跑出雲城呢?
他不敢追究了。
也許是因為疼愛姐姐,也許是因為珍惜自己的官聲,不想讓眾人議論沈家殘害姐妹之事。
但總之,他想要我就這樣潦草地S去。
他光輝的形象在我心中瞬間坍塌,我瞧見他臉上的悔恨,隻覺得無比惡心。
10
我本以為自己的骸骨會無人收斂,被羌敵扔在荒郊野外。
可宋叔半夜領著一隊人馬搶回了我的頭顱。
剩下幾截散亂的骸骨,是在羌敵退兵後,他領著人去收斂起來的。
但依舊拼不全一具完整的屍身。
城中的百姓家家戶戶掛著白幡,遠遠望去像是大雪壓城。
爹爹沒想到我的S會引起百姓的共同祭奠。
宋叔看了眼爹爹:「百姓們自發祭奠是因為幼桐用命護住了一名孩童,和她是鎮北侯的女兒無關。」
爹爹一聽,臉上血色褪去。
我至S都未享受過他的榮光。
姐姐就算再遲鈍,也知道了我S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