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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接觸間,除了他陌生結實的身軀,我還感覺到雙手沾染上一些液體。
來自他的腰腹,被深色官袍掩蓋住的血跡。
跌坐到地上時晏離用手撐了一下地面,不至於把我絆個夠嗆。
但此刻我無心思考那些,無措地說:「你受傷了!」
「我……你現在怎麼樣?」
晏離緊貼我的肩膀,額頭靠在我未遮掩住的鎖骨上。
他忍耐地倒吸一口涼氣,說的話讓我哭笑不得:「弄髒的衣服……一並加到聘禮中,賠給你。」
「你!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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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氣結,索性低頭查看他的傷口。
但是晏離用幹淨的手遮住了我的眼睛,呢喃勸我:「阿雲,不要看,很可怕。」
「不要看這些髒東西,不要害怕,我不會再讓你受傷。」
「別為我擔心。」
他的手掌寬厚,將我的眼睛遮得嚴嚴實實。
我沒注意他那些怪異的安撫,小心避開他的傷口:「可是你流血了。」
「處理事情的一點小意外。東廠裡,每個人流的血都比我多。」
「現在怎麼不怕嚇到我?」
晏離笑了一聲。
他貪戀我的懷抱:「因為阿雲一直很堅強。」
「我從來都不懷疑這一點。」
耳垂微燙,想不到在外冷酷無情的九千歲,說起好聽的話也是一套一套的。
我假裝沒聽見,扶他到房間的美人榻上休息。
晏離很順從,除了不肯讓我看他的傷口,任由我擺弄。
我看到他額間細密的汗珠,但是晏離卻依舊鎮定。
這個我本能恐懼的人,我的心卻突然為他痛了一下。
13
「傻不傻,受傷了當然要先處理好再說。」
我看了看屋外,侍女們都沒有聽到動靜,但以晏離的心機,他肯定早就安排影衛警戒了。
「你的人在外面嗎?讓他們送點藥進來。」
晏離目光灼灼,「這不合禮數,有損你名聲。」
我道:「督公夜闖閨閣,我的名聲還值幾個錢?」
我隻是逞口舌之快。
但晏離好像真的相信了:「我馬上就走,留下的東西會讓人處理幹淨。」
他這麼認真,我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躺下的晏離比白日裡更為乖巧順從。
那雙眼睛不肯離開我,卻也不願和我對視。
看起來居然有幾分委屈可憐。
就像族中姐妹豢養的小狗,委屈巴巴隻為了主人一句安撫。
我身體不好,所以從不養寵。
可現在看著晏離的樣子,莫名覺得自己多了隻難纏的寵物,想要摸摸他的頭。
我輕輕說:「晏離,就當是為了我,別硬抗了。」
他的神採好像被我一句話點亮,偏頭對著關緊的窗棂:「晏安。」
屋外立刻傳來了敲打木頭的脆聲,我心領神會,走過去打開後,一個素淨的瓷瓶已經擺在那裡。
我將瓷瓶遞給晏離:「需要我回避嗎?」
「嗯,不太好看,別汙了自己的眼睛。」
晏離確實有點奇怪。
一邊誇我勇敢,一邊有S活不肯把自己的慘狀表現出來。
我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
難道是在我面前保持形象?
這……我突然心情好了不少。
晏離收拾幹淨後,輕輕碰了碰我的肩。
「阿雲,可以了。」
他衣衫有些散亂,額頭鬢角幾縷墨發垂下,本就漂亮的臉更添幾分慵懶風情,安靜溫順地看著我。
我面色微紅。
幾番獨處,明明告誡自己晏離十分危險,可那些警惕的心總是會動容。
他收拾得很幹淨,血腥味被藥香蓋過去。
衣裳的海棠繡文清晰可見,我腦海中突然多了一個畫面。
前世,在我倒下的血汙中,有大片的海棠盛開。
或金或銀的花束遮蓋了我青白的臉頰。
那是那個人衣襕的繡文,因他的哭泣悽迷曳地。
他悽厲的哭聲好像穿越了兩世思念,聲聲回蕩在我的耳邊。
【阿雲,不要S……阿雲。】
【……諸天神佛,誰都好……救救她!】
燈火模糊了視線,眼前的晏離,漸漸與那個哭泣的身影重合。
他被昏暗吞噬,落寞寂寥。
我的聲音有些哽咽:「晏離,為什麼你選擇了我?」
晏離拾起我的手,海棠花紋落在我的膝上。
他幹淨俊逸的面容分外柔和:「阿雲值得。」
「值得我去爭取,不計一切代價。」
14
前世今生的對比讓我清楚地意識到:晏離,我見到的最後一面的人。
自從那晚過後,我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害怕晏離了。
與晏離的婚期就在一月後。
我心中對這門婚事的排斥已經蕩然無存。
祖母擔憂過後,對次釋然:「晏離身份特殊,樹敵不少,我憂慮答應將你嫁過去是不是害了你,如今你自己已經接受,他又上心,老人家我也沒什麼顧慮了。」
我靠在祖母膝下,淡淡微笑:「也許這就是緣分。」
我的確被青梅竹馬背叛過,被手足姐妹陷害過。
但是我並沒有失去再次迎接好意的能力。
我不明白為什麼晏離對我這麼用心。
可我也無法懷疑一個,為我的S,去請求虛無縹緲的神佛的人。
他身處高位,在腥風血雨裡操權弄勢。
是到了怎樣絕望的地步,才會求神拜佛?
祖母摸著我如墨的頭發,老人家的眼淚滴在我的發間:「我的雲娘,這麼多年,是祖母忽視了你。」
「安心出嫁,你妹妹和二叔那邊,祖母會處理好,不勞煩東廠出手。」
祖母的語氣平靜,卻有一絲冰冷。
受傷的賀少青被帶回京城了,因為剿匪失利,很可能革職謝罪。
聽說送回來後整個人還開始說胡話,鬧得給他處理的大夫不得不下麻沸散才把激動的情緒穩住。
二叔那邊知道以後斷定賀少青廢了,當機立斷要喬汐語打掉孩子。
喬汐語不肯。
於是二叔強行喂了落胎藥。
這倒真讓我驚訝了,沒想到我這堂妹對賀少青居然是真心的。
所有人現在都知道,定國公的女兒,和別的男人珠胎暗結,還是自己的「前姐夫」。
喬家女眷已經多日不曾走動。
就算有晏離這個大女婿,也架不住外人的蜚語。
我低聲道:「祖母,我生氣她背叛我,明明小時候我們一直親密。」
「嫡長的身份,對她來說,就這麼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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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決定插手幹涉這件事後,二叔並不退讓。
他臉色陰沉地看著扶著祖母的我,冷笑了一聲:「雲娘嫁得好丈夫,國公府上下都被你們攪得不得安寧。」
「不知道我地下的大哥大嫂看到自己的女兒嫁了閹人,會怎麼想!」
我的呼吸一滯。
不知何處飛來一隻飛鏢,擦著二叔的臉頰定在了門上。
陰仄仄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國公爺,當心禍從口出。」
是晏離的人手。
我心下一暖,和祖母對視一眼,對不知何處的影衛說:「諸位請暫避,不要和我叔叔計較。」
暗處沒有人回答我,但是我清楚得察覺到四周一下空曠起來。
我重新正視我這個驚魂未定的親叔叔。
他和我爹有七分相似,卻與我爹南轅北轍。
阿爹在世事,永遠是光明的、偉岸的、磊落不羈。
二叔卻被他的光芒掩蓋,文弱陰鬱。
我爹從不看輕他這個異母弟弟,雖是庶子,卻一直養在祖母膝下,早就被當成了親生兄弟。
但二叔對我爹的嫉妒,並沒有因為他的S而散。
「二叔,不論你如何看待我一家,血緣是斬不斷的。」
話音一轉,我的語氣冷下來:「但這不代表我會任你欺辱我的爹娘。」
「今天我和祖母來這裡是為了解決堂妹的問題,二叔如此排斥我,是想讓晏離來,丟盡國公府最後的顏面嗎?」
二叔最看重國公的位置,最害怕丟了自己來之不易的爵位。
他大聲慘笑,失魂落魄離開。
「喬世峰,你活著我要被你壓一頭,S了,你的女兒還要來羞辱我的孩子!」
祖母挺直的腰佝偻了,她好像一下老了十歲。
二子的心魔,是她一直無法結束的心病。
「去吧。」
她說:「去見見你妹妹。」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一直緊閉的祠堂。
昏暗的祠堂內,祖先排位整整齊齊,一個躬身跪在蒲團上的瘦弱身影在接觸到陽光後輕輕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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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關押了短短十來天,喬汐語已經瘦的我差點認不出人。
她看到我呆滯了一下,爆發出強烈的恨意。
「喬汐雲……你居然還好好的,你憑什麼能好好的!」
喬汐語語無倫次,想要衝上來抓住我,因為虛弱差點摔倒。
她跌坐在地上,不甘地仰視我的臉:「明明你隻是個短命鬼,明明你活不了多久!」
「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去S呢?隻要一封信,你就能S的神不知鬼不覺,這樣、這樣我就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嫡長女!少青,就隻會看向我一個人了,哈哈哈……」
「可是你居然勾引上了東廠那個閹人,呵呵,喬汐雲,你也不過如此,自甘墮落伺候一個不陰不陽的怪胎!」
「我願意嫁給晏離,是因為他對我有情。」
我冷冷地看著地上發泄情緒的喬汐語:「你呢?為了一個賀少青要S要活,他回京已有半月,可曾來打聽你的消息?」
喬汐語呆住了。
賀少青被救回來後,一次都沒有來過定國公府。
哪怕皇帝開恩,還沒有罷了他的官職。
現實,比任何花言巧語更有說服力。
喬汐語顫抖雙唇,她抓著我的裙擺,又哭又笑:「你懂什麼……我生下來就是庶女,阿爹冷淡,姨娘隻顧爭寵……如果不是少青看到了我的優秀,我隻會和那些沒用的女人一樣,在角落裡一輩子苟活罷了!」
我覺得莫大的哀婉。
賀少青親近她,是因為喬汐語是二叔唯一適齡的女兒。
而他認為我命不久矣,不如早早選個更好的未婚妻。
但是喬汐語信了,為了他,甚至願意S了我。
我垂下眼,冷淡地說:「他既不放不下我,又想和你在一起,說明兩個都不愛。」
「賀少青不值得。你是定國公的女兒,比他好千萬倍。」
我願多言,轉身離開。
「你以為自己什麼都明白嗎?」
喬汐語呵呵的笑聲在祠堂中幽冷瘆人:「好姐姐,你不會一直這麼得意。」「閹人能有什麼情?等到把你玩膩的那天,晏離會找個更好更美的女人,而你,隻會比我更慘!」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還是執迷不悟。
我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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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還剩下七天。
我驀然緊張了起來。
兩世為人,上輩子我S的太早,不明白出嫁的感覺。
這一世,賀少青背信的風光大嫁,是晏離拱手送給了我。
最近他不常來定國公府,大抵是朝堂上出了什麼要解決的事,就連我身邊晏離一直留下的人手也撤走了大部分。
但這並不能阻止晏離的殷切。
出嫁的嫁衣早就送到了府上,全權由晏離監工,用的是最好的雲錦緞,請來的繡娘也是京城最好的大家。
晏安手舞足蹈誇贊他家主子多麼上心的時候,臨春和一旁的侍女們都被逗樂了。
我也忍俊不禁。
晏安笑著說:「督公囑咐了,隻要是夫人喜歡,多大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臨春膽子也大了不少,取笑著說:「新姑爺好著急,大娘子可還沒嫁過去呢!」
「哎喲,臨春姐姐嘴下留情,給我家督公幾分薄面吶。」
他倆一唱一和,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姑爺」,到頭來臉紅的是我,不得不全部把人轟出去。
真該讓晏離自己來體驗一下尷尬,但我又想到他我行我素的放肆,撲哧一笑。
他才不會尷尬,恐怕還能大大方方賞他們說得好。
但心裡的甜蜜是騙不了人的。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
再好的嫁衣,也不如這隻手镯讓我喜歡。
可晏離的情,總是這麼坦然肆意,不給我逃離的機會。
我捂著發燙的臉頰。
這一世,我好好活了下來了。
前世的他,一定也會高興吧。
我沉浸在前所有未的喜悅中,殊不知危險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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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期還有三天,祖母準許我可以外出走動,不必像其他待嫁的娘子那樣禁錮了自己。
晏離也對此沒有意見。
我們的結合本就是離經叛道的,他從不拘著我。
東廠送來的信上說,朝堂那邊的事快解決了,吃住都在皇宮的晏離被皇帝準了半個月休沐,當作補償。
我第一次意識到,晏離與當今這位天子的君臣關系,恐怕比所有人想的都好。
我帶著臨春去京郊的寺院,打算上炷香為晏離求一個平安符。
天子鷹犬,往往身不由己。
我無心朝事,希望這種方法,可以寄託一份我的關懷。
但是我沒有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會綁架我。
迷藥將我迷暈前一刻,我看到被打暈的臨春。
還有,臉上疤痕交錯,神色猙獰的賀少青。
這一天,是我前世S去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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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我隻覺得渾身無力,四肢好像失去了感應。
而我眼前是一座熟悉的院子,荒蕪的雜草點綴破落的庭院,隻會讓這裡更加陰森。
我瞪大了眼睛,渾身顫抖。
被利刃貫穿的痛苦和冰冷再一次佔據我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