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1章
杜予棠大婚這日,我臨時去給他們家送柴。
本想辦完事就趕緊走,避免節外生枝。
誰知剛拐進杜府後院,就被從天而降的男人砸了個半S。
男人賴賴唧唧,躺在我身上直喊疼。
我被砸進柴堆裡,眼前黑了一瞬。
暈眩中,一個熟悉的聲音由遠而近:
“杜翎!你又翻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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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地上,餘光瞥見那抹大紅色的衣角已經到了眼前。
我下意識扭過頭去,不讓來人看見我的臉。
上一世,杜予棠他為了護我,武功盡廢。
亂蹄之中,他的頭顱被擊碎成好幾塊,身體被踏成肉泥。
我抱著他大聲哭嚎,卻無法將他的身體拼湊成完整的模樣。
大雪紛揚,沒能蓋住刺眼的血色。
這輩子,我不想再和他有什麼瓜葛。
杜予棠一把拽起我身上的杜翎,又伸出手來扶我。
我往後躲了一下:
“不必,小人卑賤,怕衝撞了公子。”
杜予棠抽回手,退了半步:
“你……是女子?”
“是。”
我心裡輕笑。
到底是要成婚的人,避嫌兩個字隻差寫在臉上。
我掙扎了幾下,勉強爬起來,五髒六腑震碎了般的疼。
但比起疼痛,我更怕直面杜予棠。
“驚擾二位,小人這就把柴火重新碼好。”
我垂頭退至一側。
杜翎揉著屁股,嘟囔著倒霉。
“哥!你不是應該在拜堂嗎,怎麼還特意來抓我!”
杜予棠沒有回應他。
我知道杜翎身手極差,卻沒想到差成這個樣子。
隱約感覺到溫熱的液體從肩膀上滲出。
怕是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半晌,我被身後的聲響嚇了一跳:
“我記得府裡來送柴的一直是個漢子,你……我怎麼從沒見過?”
痛感時時襲來,我無暇顧及其他,竟不知道杜予棠始終站在我身後。
額角雖冒出冷汗,手下動作卻不敢停。
我假裝從容道:
“是,小人第一次來杜府。素日都是趙大哥來送,隻是他今日身體不適,您府裡柴火又要得急,便託我過來幫忙。”
趙大哥同我一樣都是柴戶,兩家比鄰而居,平日對我很是親厚。
今日是他求我一定要幫他保住這筆買賣,我這才冒險來了杜府。
回身抱柴時,對上杜予棠的視線。
他瞟了一眼我腰間的柴刀,眸子裡是我沒見過的懷疑和冷漠。
2
我抱著柴,不由得眼神閃躲,身後卻退無可退。
前院忽然有人叫喊:
“杜予棠又跑哪裡去了!這親不能結就別結了!退婚!”
接著便是一陣吵嚷。
我聽出來是穆家大小姐,穆黎。
他的青梅竹馬,今天的新娘子。
嘈雜聲越來越大。
杜予棠卻不為所動,大步向我走來。
他伸手按住我的柴刀,欲言又止。
杜翎扯住他:
“哥?你幹嘛呢……還不快出去瞧瞧,一會兒前面打起來了!”
杜予棠目光不移。
他的呼吸逐漸急促,淡淡的霧氣氤氲在我們之間。
周遭的喧囂忽然全都消失,似乎回到上一世剛見到杜予棠時。
那年爹爹升任兵部侍郎,我和娘親隨他遷居京城。
轎輦剛入城,便聽得一陣馬蹄聲。
我好奇京城風物,掀開簾子朝外張望。
隻見幾個少男少女騎著馬,相繼從我身邊奔騰而過。
馬蹄揚起地上松軟的積雪,眼前一片白色。
似霧非霧間,杜予棠輕勒著韁繩,氣定神闲地迎面而來。
那時的杜予棠面色如玉,意氣風發,如同寒冬臘月裡的豔陽。
少女臉頰染起緋紅,快速放下簾帳,卻又在心裡後悔沒有多看幾眼。
娘親關切道:
“怎麼了?莫不是著了涼?”
我抿起嘴唇搖頭。
細想那時也算得上是闔家歡樂,姻緣美滿。
記憶如同幽深無底的湖水。
我是沉溺其中不願求生的落水者。
以至於眼前杜予棠再次開口時,我被嚇得一哆嗦,手裡的柴火哗啦啦掉了好多。
“這姑娘受傷了,你帶去讓府上大夫給瞧一瞧。”
杜予棠雖是交代杜翎,卻仍然注視著我。
我慌忙撂下懷裡這最後一捧柴,邊說話邊往出口的方向靠:
“不必,不必,我沒事!我這就走!”
杜予棠反手拽住我的手腕。
不顧我的錯愕,他又對著杜翎補充道:
“近日府裡事多,她很可疑。誰都不許放她走!”
說完將我推到杜翎身邊,大步離開。
杜翎心不在焉地應著,踮著腳張望,幸災樂禍:
“這下他家那個悍婦可有的鬧了。”
杜予棠轉過身的時候,我才敢正眼看他。
他還是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樣,不曾沾染上半點血汙。
我瞧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心裡一陣酸澀。
杜予棠,看到你很好,我很開心。
我想去後門牽我的驢車,被杜翎伸手攔下。
“我哥說了,你不能走,沒聽見嗎?”
我用力推開他,悶著頭往外跑。
沒跑幾步,身上又是一陣劇痛。
腳下一軟,人直接暈了過去。
恍惚中,我仿佛聽見有人在背後焦急地大聲喊我的名字。
那是我早已拋棄的姓名。
3
上一世,我的名字是李棲年。
身為兵部侍郎之女,我被雙親金嬌玉貴地養大。
與杜予棠兩情相悅,雖然曲折迂回了很多年,終也等到他說要娶我。
隻是那時,他的意識幾乎已經離體。
鮮血混著淚水落在白雪之上,一落便是一個窟窿。
我的心也在風雪中逐漸失去知覺,渾身上下唯有麻木。
前來圍剿我們的不隻有禁軍,還有城內的百姓。
人人目眦盡裂,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
隻因我的生父是十九年前叛國通敵的驍王爺。
驍王當年引敵兵進城,大肆屠戮本國百姓,無惡不作。
百姓對其恨之入骨。
後來驍王伏誅,全家都被定了S罪。
用的皆是最殘酷的刑罰。
彼時,那年的新科狀元在自家門口撿到個女嬰。
他成婚多年,未曾有子嗣。
夫婦二人喜極而泣,將女嬰當做上天的恩賜。
狀元一路青雲,直至身任兵部侍郎,一家人定居京城。
卻不想一朝事發,才知道自己捧在手心裡養了多年的女兒,竟然是叛臣血脈。
我從未見過我的生父。
卻因為他,從此受世人唾棄,人人得而誅之。
爹娘替我擋著找上門的禁軍,拼了命保我離開。
多方追捕下,杜予棠更是慘S在我眼前。
這一世,我再不要什麼闔家歡樂,不要什麼姻緣美滿。
我早早離開了爹娘,修書一封,與他們斷絕關系。
為了生計,也為了掩人耳目遠離人群,我成了擔柴女,遊走各地。
我從不與人深交,每隔幾年就換個地方生活。
就連名字,也是換了又換。
貓兒,狗兒,花兒,葉兒。
看到什麼便叫什麼。
名字成了最不緊要的東西。
時而也遇見年輕鮮活的同齡人策馬揚鞭,在長街上呼嘯而過。
我的心卻再沒起過波瀾。
這輩子平安就夠了。
我說的是他們平安。
即便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唯有午夜夢回時,我還是常被驚出一身冷汗。
濃烈的血色覆在眼前,怎麼都抹不去。
重回京城時,我總抱著一絲希冀。
希望某一天,能在街上遠遠地看他們一眼。
4
再度醒來,是在杜家的柴房。
我稍微動了動,發現身上的傷口已經被仔細包扎好了。
但隨身帶著的柴刀不知所蹤。
門口負責看守的小丫鬟告訴我,我惹了大禍。
杜家是生意人,最忌諱吉日裡遇見血光之災。
我身上的傷不輕,這些天以來一直高燒不退,險些S在杜府。
此乃極大的不祥。
杜穆兩家的婚事因此擱置。
原本應該將我直接丟出府去。
但不知為何,杜予棠堅持將我留在府上醫治。
一治就是七天。
穆家小姐大怒,命人將我鎖在柴房裡。
我心裡一陣懊悔。
本以為他大婚時一定抽不開身,我們絕對不會碰面。
沒想到還是多生出了事端。
杜予棠聽說我醒了,叫人帶我去見他。
堂屋內坐了許多人。
穆黎遠遠看到我,便讓我站在院內,不許進屋。
杜予棠攥緊茶杯,並未抬頭。
杜翎站起來:
“她身上還有傷呢,外面風大,不要緊吧。”
穆黎瞪了他一眼道:
“怎麼你們兄弟二人都對一個擔柴女這麼上心?這麼怕她傷了冷了?”
杜翎嘟囔:
“不是,大夫說她是因為被我砸了一下才暈倒的,我……”
穆黎站起身,走到門邊仔細打量了我一番。
忽然眉頭一皺,臉上滿是怒意:
“是你?我就說,一個擔柴女怎麼會讓杜大少爺如此大動幹戈。原來是舊相識!”
聞言,我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雖然我可以確定,這是我這一世第一次見穆黎。
她看看我,又看看杜予棠,冷哼一聲。
“幾年前你作了一幅畫,畫中女子倒是跟眼前這個人有七八分相像。忘了?”
杜予棠無奈,輕輕嘆了口氣:
“阿黎,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我與她素不相識。留下她隻是因為她確實可疑……”
他過來牽穆黎的手,眼底一片溫柔:
“那幅畫當真是我亂畫的……跟這個擔柴女絕沒有任何關系,你放心。
“別生氣了。你看見她不開心,我趕她走便是。”
穆黎甩開他:
“趕走做什麼?你把她一並納了,豈不正好?”
二人站在我的面前,SS注視著對方,誰都不肯讓步。
良久,杜予棠緩緩道:
“好。那便納了吧。”
5
“退婚!”穆黎氣得轉身就走。
我心下慌亂。
上一世,在認識我之前,杜予棠就已經退掉了跟穆黎的娃娃親。
後來穆黎周遊天下,很少再出現在我們面前,因此我跟她並不相熟。
也從未認真想過,她和杜予棠之間是什麼樣的感情。
我連忙撲通一聲跪下:
“萬萬不可,小人已有婚約了,此生非他不嫁!”
杜予棠皺起眉頭,臉上不太好看。
“你有婚約?”
“是!”
我重重磕了個頭。
幾個人都沒有說話。
怕他不信,我又補充道:
“我跟趙大哥早已私定終身……您見過他的,就是那個,為杜府供柴的漢子!我們說好攢夠了錢就成親的!”
還是沒動靜。
我稍稍抬眼,才看見杜予棠面色鐵青。
不知過了多久,杜予棠才輕聲道:
“我方才隻是在跟阿黎說氣話。你不必當真。起來吧。”
他背過身去,淡淡地說:
“你可以走了。”
我正欲起身,耳邊傳來穆黎幾聲冷笑。
她一把拽起我,不由分說地往外走:
“你跟我回穆府。穆家的柴房可沒有那麼舒服。我們什麼時候完婚,你什麼時候才能走。”
我幾個踉跄,再抬頭時,杜予棠已經攔在我們面前。
“阿黎,你別鬧了。本就不關她的事,你心裡知道的!”
穆黎手上力氣不減反增,揚起下巴道:
“怎麼就不關她的事。你這麼心疼她,我偏要折磨她。讓開!”
我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他們兩個人拉來扯去。
幾番爭執不下,我大聲道:
“我跟穆小姐走!我去穆府!”
杜予棠還是不肯放手,聲音驟然沉重。
“待在這兒。”
我垂頭道歉:
“耽誤二位婚期,是小人的錯,自當領罰。我……願意跟穆小姐走。”
我能感受到杜予棠的手在微微顫抖。
可我不敢看他。
無論如何,最要緊的是遠離他。
臨走時,我請穆黎一並帶走我的驢車,也請她幫忙找回我的柴刀。
“我是送柴的,命可以丟,驢車和柴刀不能丟。麻煩穆小姐……”
我已經想好了接下來的說辭。
如果她不願幫我,那我就說,東西留在杜府,我難免還會有牽掛。
可她竟然答應得很幹脆。
“知道了,麻煩S了。”
她拎著我,讓我跟她共騎一匹馬,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起回了穆府。
路人都覺得奇怪。
“不是聽說是那擔柴女攪和了兩家婚事被關起來了嗎。怎麼這會兒又被原配接走了?”
“富貴人家的事咱少管。”
穆黎一路不語,安靜得嚇人。
6
穆黎讓我住在柴房不假。
可那柴房被打掃得一塵不染,裡面還放了張極舒服的軟塌。
每日都有人送飯菜過來,瓜果點心日日不重樣。
我隻需要每日幫忙修剪花草,並不需要多做其他的活計。
比我住在京郊山野還要愜意。
她卻放出消息給杜府,說她對我動輒打罵,每日都讓我痛哭流涕跪地求饒。
我覺得有些好笑。
“我隻是個擔柴女,沒辦法幫你掀起什麼風波的。”
她瞧著我,似乎很不甘心。
“不。他對你不一樣。”
兩家各自安靜了一些日子。
有天入了夜,我聽到屋前屋後有兩種腳步聲。
卻幾乎在同一時刻戛然而止。
屋前的人輕聲叩門。
“……你醒著嗎?”
竟是杜予棠!
我捏緊衣角走到門邊,倚著門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