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業員皺起眉頭看著媽媽。

“您是說，您女兒前天過世了。但是她寫的小說賺了稿費，你們無法提現？”

 

媽媽連忙點頭。

 

“是啊，我們不知道密碼，但我能保證，這些錢確實是我女兒的。”

 

營業員聽完，笑了笑。

 

“可這不歸我們管啊。你們去聯系一下網站吧。”

 

媽媽怔住了。

 

又嘗試幾次無果後，她才不悅地離開銀行。

 

順便，和往常一樣罵了我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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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S丫頭，設置的密碼我都不知道。”

 

“怎麼什麼事都瞞著我！”

 

我很想反駁她。

 

我的密碼明明很簡單。

 

她稍微一思考就知道的。

 

但是她不願意費這個勁。

 

回家後，她讓周家昊搜到了我寫文的網站。

 

給負責人打去了電話。

 

張口，媽媽就讓人家把稿費還給她。

 

“把我女兒的稿費還給我！”

 

對方懵了。

 

“你女兒是誰啊？”

 

“周家萱！”

 

“我們這兒沒這個作者啊。”

 

“怎麼可能！她寫的那本小說叫什麼來著……”

 

說了幾遍，她總算說明白了。

 

沒想到，我的小說還挺有名。

 

負責人一聽就知道了。

 

但最後，我媽告訴他，我已經S了的時候。

 

對面震驚地沉默了。

 

“……她S了？”

 

“是的。”

 

“那您是？”

 

“我是她的母親。”

 

媽媽說這話的時候，一臉自豪。

 

但很快，她就不知所措了。

 

因為負責人反問道：“你是她母親？”

 

“那個照顧了作者七年，無怨無悔的母親？”

 

10

 

我有記錄生活的習慣。

 

每天更新完小說後，我都會在互動區記錄下我發生的改變。

 

從第一天復健開始，我的讀者就知道我是個殘疾人。

 

她們非但沒有歧視我。

 

還鼓勵我，佩服我。

 

我也毫無遮掩地告訴大家，現在我擁有的一切，都是媽媽帶給我的。

 

或許是我的文字過於現實，這反而成了我象徵性的特色。

 

很多讀者都盼望著，有一天我真的可以站起來。

 

我們也約好，等到那一天。

 

我就開自己的籤售會，和每一個鮮活的她們見面。

 

不過現在，我成了一抹遊魂。

 

不知何時就會消散。

 

媽媽顯然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對方承諾，確認了媽媽的身份之後，擇日就會把稿費的問題解決。

 

在此之前，媽媽還需要等待一段時間。

 

與此同時，我的編輯也得知了我的噩耗。

 

網站官方發布了我的讣告，編輯也在空間裡虔誠地悼念我。

 

很快，讀者們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可想而知，她們是很悲傷的。

 

我以為，這就是我全部的結局了。

 

周家昊的抖音上了熱搜。

 

歸功於其中一條內容。

 

那是我S後的兩個小時。

 

他發的是：“S癱子終於嗝屁了，媽媽可以一輩子隻伺候我了。”

 

我想，媽媽在地震發生，決定先救弟弟時。

 

有一句話倒是沒說錯。

 

周家昊的確有危害社會的潛質。

 

一直以來，他都視我為仇敵。

 

可我並不覺得，他竟然討厭我到，想讓我去S。

 

此刻，周家昊看著自己主頁上的滿屏私信，僵住了身體。

 

他無措地點開其中一條私信。

 

入目便是辱罵。

 

“你真的是周周的弟弟？那你也可以去S了。”

 

周周是我的筆名。

 

周家昊不信邪地又點開下一條。

 

結果嚇得把手機丟了。

 

因為對方PS了他的遺照。

 

其實我不願意看到這些。

 

我理解我的讀者心疼我的遭遇，才會找周家昊發泄情緒。

 

可我寫文的目的明明是為了治愈她們。

 

透過屏幕，我能感受到的隻有無奈。

 

我多想告訴她們。

 

盡管我S了，可我筆下的角色依然會陪著她們。

 

無論如何。

 

這個插曲讓周家昊措手不及。

 

他的第一想法就是找媽媽解決。

 

然而輿論的發酵超乎想象。

 

不出半天。

 

我的現實身份和S因也被網友扒了出來。

 

周家萱，18歲。

 

S於安寧市4.1級地震後的餘震。

 

大家覺得惋惜的同時，又覺得很離譜。

 

“除了農村外，整個市區都沒有傷亡，為什麼偏偏就她遇難了？”

 

一時間，猜疑聲四起。

 

“你們聽說沒？她不是在自己家裡遇難的。”

 

“對對。她的屍體是在樓梯口被發現的……”

 

我驚嘆於消息傳播的廣度。

 

更驚嘆於，世界上好像有比媽媽更愛我的人呢。

 

我後知後覺。

 

她們在替我討公道。

 

她們在穿過屏幕，保護我。

 

11

 

媽媽和周家昊都很驚慌。

 

尤其是媽媽。

 

她的手機裡湧進很多質問的短信。

 

“你是怎麼教育你兒子的？我合理懷疑你對周周根本就不好。”

 

“那天周周明明可以活下來的，但你卻和你兒子在樓下袖手旁觀！”

 

這些消息都在提醒著媽媽一件事。

 

是她的選擇，間接害我喪命。

 

可現在，她憤怒地摔落手機，對著空氣辯駁：

 

“誰讓她自己沒用！我怎麼知道這種地震會害S她！”

 

“周家萱，為什麼你都S了還不讓我好過！”

 

我無辜地看著她大肆發泄情緒。

 

想說些什麼安慰她，又明白她不會聽得見。

 

或許，她根本不想聽見。

 

我幹脆背過身，不看她歇斯底裡的樣子。

 

然而忽然間，一陣細細的嗚咽聲從背後傳來。

 

我驚愕地回頭。

 

這是我S的第三天。

 

還是第一次看見媽媽哭。

 

隻見她整個人蜷在地上，雙手緊緊抓著胸口的衣服。

 

而後她大喊著。

 

“家萱！”

 

“別和我鬧了，回來吧好不好？”

 

“媽媽隻是和你開個玩笑，我根本沒想過你會S啊！”

 

12

 

一瞬間，我回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

 

弟弟出生後，我明顯能感覺到，媽媽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了。

 

她經常對我說：

 

“你是姐姐，應該讓著弟弟。”

 

“你弟弟還小，他比你更需要我。”

 

其實我真的很理解她，也嘗試著學得更乖，更懂事。

 

反正她永遠都是我媽媽，這件事不會變。

 

直到長大一點後，弟弟越來越調皮。

 

我覺得對比之下，媽媽肯定要多喜歡我一點了吧。

 

可並不是這樣。

 

弟弟闖禍了，反手把黑鍋推到我身上。

 

媽媽明知道我不會那樣做，依然對我一通打罵。

 

她說：“周家萱，誰讓你不照顧好弟弟的！”

 

後來我得知，這種行為叫做重男輕女。

 

她並不是不愛我。

 

而是因為我是女孩，所以不愛我。

 

但她自己也是女人。

 

所以她時常很矛盾。

 

比如我到了發育期，她給我買了好幾件小背心。

 

晚上她趕走弟弟，一件一件幫我試穿。

 

還耐心地問我：“這件瘦不瘦？那件喜不喜歡？”

 

恍惚間，我透過昏暗的光線，瞥見媽媽嘴角溫柔的笑。

 

又覺得，媽媽還是愛我的。

 

這樣的時刻還有許多許多。

 

每次都是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

 

可我賤。

 

有了甜棗，就忘了巴掌。

 

所以，當我看見媽媽為我的S而哭泣時。

 

我是困惑的。

 

這麼多年來，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一直都愛我不好嗎？

 

把溫柔分給我和弟弟一人一半，很難嗎？

 

她把癱瘓的我留在高樓獨自面對地震。

 

現在我S了，她又讓我回來。

 

可媽媽，這次我真的回不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

 

媽媽也許是意識到了這個結果。

 

她打量了許久，總也沒看見我回來的身影。

 

便起身，狠狠抹了一把眼淚。

 

“小沒良心的，我就不該伺候你！”

 

我松了口氣。

 

看吧，這才是媽媽。

 

她又振作起來，挨個拉黑網友。

 

但她拉黑不完的。

 

有新的爆料又上了熱搜。

 

“爆文作者周周S亡當晚，其母親和弟弟率先逃生。”

 

還有一個詞條緊隨其後。

 

“周周日記最後更新。”

 

我差點忘了。

 

地震發生前，我才把好消息寫成了日記發在網站上。

 

內容是這樣的——

 

“寶寶們，我能站起來了！”

 

“雖然走得不是很利索，但我真的能站起來了啊……”

 

13

 

讀者紛紛在日記下面祝賀我。

 

她們暢想著我們線下見面的那一天。

 

也和尋常一樣，期待我的故事會如何結尾。

 

隻是現在，一切都已成空。

 

部分讀者情緒激動。

 

她們結合照片和視頻，在網上為我發聲。

 

“時間線很清楚，周周的媽媽的確先把她弟弟救了出來，而當時周周自己還困在17樓。”

 

“接下來的二十分鍾，監控顯示周周的媽媽和弟弟一直在樓下觀望，沒有任何上樓營救周周的行動。”

 

“也是在這二十分鍾裡，樓上的周周該有多麼害怕和絕望？”

 

“我們合理猜測，周周的S和她媽媽和弟弟脫不開關系！”

 

“周周媽媽還在周周S後第一時間向網站討要稿費，這正常嗎？”

 

面對這一系列的質疑，媽媽繃緊了五官。

 

由於事情鬧得太大。

 

爸爸和其他親戚也來聯系媽媽。

 

電話裡，爸爸言辭激烈。

 

“你不是說家萱是意外S亡嗎？網上說的那些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你害S了女兒，看我饒不饒的了你！”

 

我清楚，爸爸並不是真心關心我。

 

他大概也是衝著我的遺產來的。

 

按媽媽的脾氣，她肯定不會忍氣吞聲。

 

然而這次，媽媽又做出了反常的舉動。

 

她嘆了口氣，平靜地說：

 

“周杭，孩子S了你知道質問我了。想知道事實對吧？三天後來家萱的葬禮，我一塊給你們解釋清楚。”

 

說完，她就把電話掛了。

 

目光又落在手機屏幕上。

 

她的表情不太對勁。

 

於是我湊過去看。

 

竟然發現，她在看我寫的日記。

 

她應該已經看了很久，因為屏幕裡，正是我寫的最後一篇。

 

也是最簡短的一篇。

 

媽媽似乎看了很多遍，好像在確認些什麼。

 

下一秒，她的手開始顫抖。

 

連手機都握不住了。

 

接著，有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媽媽又哭了。

 

她抬起頭，眼圈紅腫。

 

起身走向我的房間。

 

幾天前她把這裡鎖了起來，我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打開。

 

結果她拿出了鑰匙。

 

門應聲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倒在地上的衣櫥。

 

不過隻要她仔細看去。

 

就能看見書桌下面散落著我自制的小玩意兒。

 

那些都是我用來復健的工具。

 

媽媽不要的按摩捶改裝的按摩棒，還有弟弟的跳繩設計的彈力繩。

 

沒辦法呀。

 

畢竟我讓媽媽幫我買的時候，她都不耐煩地推脫了。

 

“你弟弟正長身體呢，留著錢給他買營養品。”

 

然後她就把這些東西丟給我。

 

同樣的，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

 

隻是怎麼，媽媽看著這一幕，哭得越來越厲害了呢。

 

她捂著嘴，肩膀顫抖。

 

走進去，撫摸著早已冰冷的輪椅。

 

她大概想到了那個畫面。

 

才學會站立的家萱擺脫了輪椅，嘗試自己用拐杖逃生。

 

她不想再做媽媽的累贅。

 

她想站著走到媽媽面前，告訴她：

 

“我可以站起來了。”

 

“媽媽能不能別不要我啊？”

 

所以她最後抱著輪椅大吼了一聲。

 

“媽媽沒有不要你啊家萱！”

 

“媽媽隻是……隻是覺得弟弟比你小。”

 

我始終在她背後冷眼看著。

 

唯一慶幸的是，我已經看透了她。

 

這次，我沒有逆來順受。

 

而是大聲反駁著她。

 

“不對！”

 

媽媽的背影一怔，愣愣轉過身。

 

直視著我的方向。

 

“家萱？”

 

我沒理會她，自顧自說：

 

“弟弟一歲的時候，你可以說他小。弟弟三歲的時候，你也可以說他小。”

 

“但今年，弟弟已經13歲了。劉茵，你什麼時候才能承認，你根本就不愛我呢？”

 

“每一次你對我發完脾氣又示好，無非是在欺騙你自己。”

 

“既然你不愛我，為什麼要生我！就因為我是女孩，因為我活該對嗎？！”

 

我情難自已，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說完這些話，我心裡痛快多了。

 

我看著一臉無措的媽媽，暢快地笑出聲來。

 

“而現在，我們不用再互相折磨了。”

 

“劉茵，如果人真的可以重生，那我希望下一世我和你是陌路人。”

 

劉茵痛苦地搖著頭，喃喃道：

 

“不要，家萱。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怎麼會不愛你？”

 

我的笑意越來越濃。

 

也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和輕盈。

 

我恍然大悟。

 

原來，親情羈絆是我的靈魂無法離開的原因。

 

至於現在，我把一切都放下了。

 

我終於可以解脫了。

 

我不知道劉茵是不是能看見我，抑或是聽見了我的聲音。

 

總之她追在我身後幾米的距離，在我徹底消失時，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圍觀人群看清了她的臉，紛紛指責她。

 

“隻救兒子不救女兒，你真是不配做母親！”

 

“可憐的孩子，她當時那麼絕望，你終於知道後悔了吧！”

 

我遠遠地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劉茵。

 

也最後，叫了她一聲媽媽。

 

“媽媽，這次換我拋棄你了。”

 

劉茵番外

 

1

 

我對家萱撒謊了。

 

人確實不會重生，但那天，我害怕她會難過。

 

才隨口編造了一個這樣的理由。

 

但我沒辦法啊。

 

做為母親，兩個孩子都是我的心頭肉。

 

可家萱坐著輪椅，行動不便。

 

我推著她，又怎麼救家昊？

 

……

 

我簡直是瘋了。

 

是啊，家昊都13歲了。

 

他自己是可以走的。

 

2

 

後來我才知道，家萱自己每天都在復健。

 

她確實很乖。

 

為了不拖累我，想靠自己站起來。

 

但是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想了很久。

 

終於回想起來。

 

她告訴過我的。

 

那天她小心翼翼，問我能不能給她買一個按摩器。

 

而我不耐煩地搪塞她。

 

“什麼按摩器？很貴吧！留著錢給你買營養品不好嗎？”

 

但家萱S後的某一天，我聽見了她歇斯底裡的聲音。

 

她說，我要留著錢給家昊買營養品。

 

我糊塗了。

 

我真的是那樣說的嗎？

 

3

 

我大概是說了那樣的話吧。

 

不然家萱不會那樣絕望。

 

她以為我不會去救她，自己爬出了家門。

 

法醫說她S的時候。

 

眼睛是睜著的。

 

掌心和膝蓋也被磨破了。

 

辨認她屍體的時候，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但我不敢相信那是她。

 

直到我重新打開她的房間，發現那裡再也沒有她的身影。

 

我必須承認。

 

是我間接害S了她。

 

可我真的沒有不愛她。

 

天下哪有媽媽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我也是第一次做媽媽啊。

 

我本以為，我解脫了。

 

我可以帶著兒子重新開始。

 

但很久以後我才明白。

 

家萱也是第一次來這個世界上做孩子。

 

我知道我錯在哪裡了。

 

所以我把家萱的稿費捐獻了。

 

留了一筆錢，給她修了個好的墓碑。

 

我強行讓家昊獨立，讓他自己去國外做交換生。

 

然後我收拾好自己的行裝。

 

在17樓一躍而下。

 

我閉上眼睛，許願自己可以重生。

 

如果老天眷顧的話。

 

這次，我會先救女兒。

 

家萱，這次媽媽沒撒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