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張媛媛推上車去。

“明虹姐，那你呢？”

 

“我住的偏，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胡雨辰深深看了我一眼，把車開走了。

 

像是有人在我身體裡，捏住我的心髒，攥著我的五髒六腑拼命地搖，搖得我全身都哆嗦起來。

 

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把消息瞞得嚴嚴實實。

 

也許山遠最大的一筆費用支出，就是一年前掩蓋真相的這筆公關費吧。

 

而被蒙在鼓裡的員工，以及眾多求職者，卻隻看著有些微上漲的數字而興高採烈。

 

殊不知，數字的變化意義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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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責底薪或綜合底薪。

 

試用期薪水打折或試用期無社保。

 

雙休或單休或大小周。

 

這其中的彎彎繞復雜得很。

 

這樣的狗公司，讓追求夢想的人折斷了夢想的翅膀。

 

追求發展的人困在了阻塞的道路。

 

最終都淪為他們的奴隸和工具。

 

這樣的狗公司，害S了我的星願。

 

她燃盡了自己，然後無聲地隕落在名為夢想的牢籠中。

 

11

 

翌日一大早。

 

山遠門前擠滿了人，比往日熱鬧的多。

 

“這是怎麼回事啊？”

 

“他們得罪什麼人了嗎？”

 

“樹大招風，難說啊。”

 

鮮紅的油漆猙獰地蔓延，潑了山遠一門，一地。

 

人們紛紛拿出手機拍下照片，錄下視頻。

 

孫梓氣得臉都歪了，衝到保安辦公室要求調監控。

 

不巧的是，攝像頭壞了，查無可查。

 

但幾個保安都說，最近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進來。

 

那就應該是這棟大樓裡的人幹的。

 

編導組說：“會不會是十六樓的雲朵文化？他們視頻的題材跟我們撞了幾次，但播放量還不到我們的一半。”

 

場務組說：“也可能是三十三樓的大王文化，上次跟我們搶拍攝場地，和方姐都吵起來了。”

 

商務組說：“品牌方也有嫌疑，那個貝萊娅，上次因為有報價更高的，沒和我們合作成，他們老板好像挺不高興的。”

 

網上也都在討論這件事。

 

眾說紛紜，孫梓頭都要炸了。

 

“梓哥，監控調不到，現在糾結誰幹的也沒用，現在當務之急是把這事熱度壓下去。”

 

方敏焦慮得團團轉。

 

“不然，各種各樣對我們不利的說法會越來越多。”

 

“怎麼壓，你告訴我怎麼壓？”

 

“知道是誰幹的，我們還能發律師函，現在不知道是誰幹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幹的，我們太被動了。”

 

孫梓暴躁得一跳三尺高，倒是有點視頻裡那味了。

 

“老範，你可別給我不吱聲，這事就交給你們組了，馬上趕一期公關視頻出來。”

 

12

 

範文海怎麼不知道這事棘手？

 

關上會議室的門後他頓時拉長了一張苦瓜臉。

 

“你們都有什麼想法？”

 

見沒人答話，他又提高了音量。

 

“說話呀，都啞巴了？我跟你們說，這期視頻至關重要。”

 

“做不好，季度獎金你們想都別想了。”

 

獎金？

 

就算沒有這回事，獎金也絕對發不下來吧。

 

我抬起頭，目光正好和範文海撞個正著。

 

“小許，你有什麼想法？”他連忙問。

 

“上次你的文案不是寫得蠻好的嘛，你又是國外回來的，見多識廣，肯定有點子吧？”

 

現在我的文案才終於又成為我的了嗎？

 

我看著他臉上刻意裝出的笑容，心裡一陣作嘔。

 

但既然你把球傳回來，這臨門一腳，我踢定了。

 

“我覺得這個時候，躲避不如直面，澄清不如自嘲。”

 

我從容地說。

 

“不如再出一期打工人吐槽辦公室同事不幹人事，勾心鬥角的視頻。”

 

“把這件事化用到視頻裡去變成笑料，大家笑過就會忘了。”

 

“這樣啊……”

 

範文海一陣思忖。

 

“這點子不錯，所有人，馬上開始補充劇情，半小時後我們來整合！”

 

視頻拍好上線以後，果然收到了預期的效果。

 

粉絲紛紛在彈幕裡打出一長串的“保護”，在評論區發著各種力挺的留言。

 

“做不好被罵，做的好被妒忌，打工人太不容易了！而且山遠前幾天還發生了那樣的事，真是憐愛了。”

 

“咋了咋了？山遠出了什麼事？”

 

“樓上的什麼2G網速，山遠被人潑油漆了。”

 

“肯定是對家幹的，山遠太慘了！”

 

不用說，這期視頻的播放量又創新高。

 

13

 

但孫梓這種人，是不知滿足的。

 

他讓水軍惡意引導粉絲。

 

讓他們到其他題材相仿的UP主評論區下陰陽怪氣。

 

不明真相又義憤填膺的粉絲戰鬥力非常之很高的。

 

但無端端被攻擊的粉絲也不會幹挨打不還手。

 

“啊對對對，全世界都在攻擊你們山遠，你們最無辜。”

 

“你們有證據嗎？沒有證據就不要像瘋狗一樣到處亂咬人！”

 

“就是，說不定還是山遠自導自演賣慘博眼球的呢，裝什麼裝！”

 

漸漸的，部分路人看著這熱火朝天的對戰，忍不住也加入進來。

 

“不太清楚誰對誰錯，不過山遠這麼紅，前面還拿了那麼多獎，引來妒忌也很有可能啊。”

 

“有一說一，他們拍的打工人系列視頻是最好笑的。”

 

“最開始那幾期還行吧，最新這幾期越來越不好看了。”

 

“我也覺得，演得太誇張了，有點隨時隨地都要抽瘋的感覺，我們打工人可不這樣。”

 

對短視頻來說，熱度就是真金白銀。

 

寥寥幾個不和之音，孫梓並不放在心上。

 

他很高興，說花一點小錢，回報了這麼高的熱度，不要白不要。

 

甚至掏錢請全員去吃飯。

 

這次是88一位的自助火鍋。

 

我冷眼看著他一口氣喝下大瓶啤酒。

 

千丈之堤，潰於蟻穴；百尺之室，焚於突隙。

 

可惜他不明白這個道理。

 

球剛踢出去，一開始自然會在空中越飛越高。

 

我等著球墜落。

 

14

 

沒幾天，又是一桶黑色油漆潑在山遠的門上。

 

保安還是那套說辭，監控壞了。

 

罪魁禍首依然查無可查。

 

這次範文海熟能生巧，不再逼編導組要點子出創意了。

 

他直接拍板，又出了一期打工人反抗同事為難和排擠的視頻。

 

並且劇情的衝突比起上期又提升了一個層級。

 

孫梓滿懷希望，還想吃一波作為“被欺負的弱者”的紅利。

 

這期視頻的熱度表現依舊不俗。

 

但評論區的風向卻漸漸地有了失控的趨勢。

 

由於上次的挑釁，這次各家粉絲沒有坐以待斃。

 

他們約好了一樣，視頻一出來就迫不急待地攻佔了評論區。

 

有維護自己喜歡的UP的清白的。

 

“這節骨眼，發這麼引戰的視頻，內涵誰呢？抱走我們小UP不約。”

 

“你們家大業大，一個團隊不知道多少人，我家UP就一光杆司令，誰欺負誰呢？”

 

有分享自己知道的山遠內部情況的。

 

“我表姐之前去山遠面試了，聽她說山遠現在還不給員工配電腦，好奇葩啊，是怕電腦被潑油漆嗎？”

 

“還吹他們家工資高呢，他們那麼火，工作量擺在那裡，給這點錢，試用期還要乘以80%，哪裡好了？”

 

還有人整起了活。

 

“到底是誰這麼討厭，老欺負全世界最無辜的山遠啊？說出來，我V他50。”

 

下面有不少人嘻嘻哈哈地認領。

 

“是我是我，我現在就私你微信號，你可要說話算話啊。”

 

“上面的胡說，明明是我。”

 

“別爭了，咱們平分。”

 

成千上萬條評論中。

 

一條不被關注的匿名留言靜靜地淹沒其中。

 

“下次就是白色的油漆了。”

 

15

 

這件事一連上了幾個熱搜。

 

甚至出現了很多吐槽這期打工人吐槽視頻的視頻。

 

大眾的關注點現在從“誰幹的？”轉向了“為什麼這麼幹？”。

 

很多人提出各種猜想。

 

很人開始挖掘山遠大大小的黑料。

 

孫梓這才察覺事態不妙。

 

一邊強調不許外傳公司內部情況，一邊刪評。

 

又一邊僱水軍轉風向，一邊開直播回應。

 

但是太晚了，球已經飛到了最高點。

 

接下來就是遵循自由落體運動的規律，不斷下降。

 

孫梓安排了人值夜，給其他樓層的傳媒公司看到發在網上，又引來了一波無情嘲笑。

 

“好慘，也不知道夜班有沒有加班工資。”

 

“幹嘛不自己裝個監控？”

 

“監控不要錢啊，哪有手下的牛馬好用。”

 

“大膽，竟敢陰陽我們行業翹楚哈哈哈。”

 

“山遠不遠我不知道，但我聽說他們各種福利獎金都很遠是真的，連日常報銷都很難。”

 

“不是吧，他們不是靠共情打工人出名的嗎，怎麼公司這麼不當人啊？”

 

“都是演給你看的而已，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罷了。”

 

“真這樣的話，不被對家潑油漆，也會被自己員工潑油漆吧。”

 

於是當晚，在值班的張媛媛打盹的時候。

 

山遠的大門第三次被白色油漆所覆蓋。

 

16

 

接到張媛媛的電話後，孫梓、範文海和方敏元老三人組立刻趕到。

 

方敏的膽子畢竟小了點，臉上現出崩潰的神色。

 

“梓哥，海哥，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啊，我們報警吧？”

 

“慌什麼？不就潑了點油漆嗎，”

 

範文海瞪了她一眼。

 

“要是報警，東查西查的，查出之前那件事怎麼辦？”

 

“我贊同文海說的。”孫梓表態說。

 

“現在公司形象面臨著很大挑戰，再和人命扯上關系，公司全都得玩完。”

 

方敏不說話了，雙手抱在胸前，不安地來回瞟著他們兩個。

 

“媛媛，你真的沒看到人嗎？”孫梓又問。

 

張媛媛惶恐地搖搖頭。

 

“沒辦法了，阿文，你們編導組加緊再出個腳本吧，但是內容風格都要大換。”

 

“沒問題梓哥，其實我提前寫了個腳本，我覺得挺合適的，你看看行不行。”

 

範文海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

 

這次的打工人不再發瘋，而是回到了過去。

 

他遇見年少時為了未來和夢想而奮發努力的自己。

 

於是他在面臨挫折時為自己加油，在取得小小成就時為自己開心。

 

結尾時他醒來，發現自己在工位上睡著，一切隻是一個夢。

 

上司依然惡劣而無能，同事依然冷漠而虛偽。

 

但他找回了初心，打算用積極的心態走下去……

 

“包括場地，人員，還有怎麼拍，我都想好了，很快能搞定。”

 

範文海打開手機記事本，給孫梓講說著。

 

“海哥，這不是我們組的工作嗎？”方敏撇撇嘴，有些不樂意。

 

“小敏，這個時候了，我們要團結。”孫梓揮揮手，“阿文的主意很好，就這麼辦吧。”

 

這怎麼可能是範文海這個庸才的主意。

 

這是我精心為他們設計的，最後的陷阱。

 

17

 

視頻拍攝場地在市中心的影棚，場景是一個教室。

 

孫梓穿著校服，在鏡頭下把往期視頻裡深深的怨氣轉換成了滿滿元氣。

 

不知他還是學生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以後會變成這副模樣，和資本家共用一副嘴臉？

 

他也許會驚訝，自己骨子裡居然是那樣的人吧。

 

很正常，世人對權利的痛恨，往往在權利到手後就煙飛雲散了。

 

拍完課間操的部分，所有人臉上都汗津津的。

 

“道具都收好，休息十分鍾，大家寫好以後我們就開直播。”

 

方敏走來走去地分發著著白紙和大頭筆。

 

這也是我提議的。

 

我對範文海說，向大家展現出我們拍攝時最真實不設防的一面，能夠很好地拉近和粉絲的距離，挽回他們的好感。

 

範文海立刻轉述給孫梓，當然，以他自己的名義。

 

孫梓沒有多想就同意了。

 

照目前這個越來越焦灼的形勢，恐怕跟他說直播吃屎可以破局他也願意。

 

18

 

“準備了啊，來，3,2,1……”

 

進直播間的人多了起來。

 

方敏把手機丟給別人拿著，站到了孫梓旁邊。

 

“大家好，我們是山遠文化！”

 

“我是大家的秦奮，這裡是我們新一期視頻的拍攝現場。”

 

“雖然不能劇透，但是大家看我們穿的衣服多多少少也能猜到，是和校園有關的。”

 

“這期視頻的內容非常勵志和正能量，希望大家能喜歡……”

 

孫梓滿臉真誠地說著提前準備好的稿子，裝作完全沒有被最近的流言蜚語影響的樣子。

 

他的眼神不時地瞟著評論，表情逐漸放松下來。

 

是因為發現還有很多人在支持他吧？

 

他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揚了，看來人數相當多吧？

 

沒關系，很快我就會將人數全部清零。

 

按照原計劃。

 

在孫梓說完一串鼓勵打工人的雞湯臺詞後。

 

其他人會從鏡頭外突然擁到他身邊。

 

他們會舉起寫有“加油”兩個字的紙張。

 

作為送給各位打工人觀眾的驚喜。

 

但恐怕驚喜要變成驚嚇了。

 

當孫梓說完的時候。

 

群演們都湧到鏡頭裡，舉起白紙。

 

孫梓三人正想說結束語。

 

卻從手機屏幕裡看到，紙上寫的不是加油，而是——

 

兇手！

 

兇手！

 

兇手！

 

左邊，右邊，後邊。

 

大大的“兇手”兩個字包圍了他。

 

19

 

孫梓馬上看向範文海：“這怎麼回事？你改劇情了？”

 

“我，我沒……”範文海又看向我，“許明虹，你搞什麼？”

 

當然是要送你們下地獄。

 

我雙手緊握，站在鏡頭前，緩緩地開口：

 

“大家好，我叫鄭明虹。”

 

“今天，我要在這裡揭發山遠剝削、壓榨員工，導致我妹妹鄭星願猝S並推託責任的真面目。”

 

聽到我口中說出“鄭星願”這個名字。

 

他們三人才真正慌了手腳。

 

“鄭星願怎麼會是你妹妹？你，你不是姓許嗎？”

 

孫梓無比震驚,隨後開始大叫一個名字。

 

“胡雨辰，胡雨辰呢？”

 

看來他還不算蠢到家，還知道問題出在哪。

 

把我招進山遠，為我辦理入職的人，胡雨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