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的靈堂布置好時，天快要亮了。

秦飛白不知從哪找來毛衣和羽絨褲，把我包了個結結實實。

 

我穿得很多，寒冷的氣流卻還是在我的身體裡肆虐。

 

我覺得每一寸骨骼都在顫抖、抵抗。

 

那股想哭的情緒，在發絲和腳趾尖長途跋涉。

 

我把頭埋進膝蓋，試圖結束這場慘烈的情緒壓制。

 

突然我覺得頭上多了一隻手。

 

耳邊傳來秦飛白的聲音：「想哭就哭吧，天塌下來，還有老板頂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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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身旁挨著坐下，把我的腦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拼命抿著唇，淚如雨下。

 

秦飛白停掉了手裡所有的工作，陪我守了三天三夜。

 

他跪在媽媽的靈堂前喃喃低語：

 

「阿姨對不起，我不是你記憶裡的小荀，我叫秦飛白，不過您放心，那天我都喊您媽了，以後我一定會照顧林小谷的。」

 

天亮的時候，我收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照片。

 

照片裡，宋荀靠在許欣然懷裡，睡得很香。

 

我毫不猶豫，直接點了刪除。

 

不管是許欣然在炫耀自己的勝利，還是宋荀想刺激我的神經。

 

一切都不重要了。

 

11

 

秦飛白怕我想不開，每天都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林小谷，李總從 C 城過來了，晚上一塊吃個飯。」

 

這不，宣揚從不讓員工加班的他，這會連跟客戶吃飯都非要把我帶上。

 

其實，我真沒他想的那麼脆弱。

 

晚餐後，秦飛白找人安排了客戶的活動，執意要親自送我回家。

 

今晚喝了點酒，秦飛白沒開車，我倆站在馬路邊等車。

 

沒想到車還沒來，卻等到了宋荀跟他一群朋友從酒店裡出來。

 

許欣然跟在宋荀身旁，嬌嗔地笑著。

 

宋荀笑著笑著，一抬頭，跟我四目相對。

 

他的笑瞬間僵在了臉上。

 

我自然地扭過頭，當什麼都沒看到。

 

秦飛白越過我，很快也看到了宋荀他們，然後也跟著扭過頭，開始跟我小聲蛐蛐：

 

「林小谷，你最近出門得看看日子啊，你看，那邊詐屍了。」

 

「噗——」我被秦飛白給逗笑了，用胳膊肘戳了戳他。

 

「我今天可沒想出門，是你非拉著我來加班的。」

 

「飛白？還真是你，幾年沒見，你怎麼這麼瘦了？」

 

再扭頭，許欣然已經熟絡地走到了秦飛白身邊。

 

我還真不知道，他們認識。

 

「秦少？」

 

「還真是秦少！」

 

「秦少，你什麼時候從 Y 國回來的？怎麼也不聯系大家？」

 

我有點意外，秦飛白，原來跟他們是一個圈子的？

 

想到他平時愛喝蜜雪，西裝褲裡塞卡通秋褲。

 

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屌絲創業青年，實在很難把他跟富二聯系到一塊。

 

「诶，這不是林小谷嗎？」

 

「林小谷怎麼跟秦少在一塊？」

 

面對許欣然的熱情，秦飛白略顯嫌棄地往邊上歪了歪。

 

「我瘦不瘦關你什麼事兒？許欣然，我們不熟，莫挨老子啊。」

 

「你個S胖子，不知道誰小時候天天跟屁蟲似的喊姐姐！有了新歡，姐姐都不認了？」

 

吃瓜群眾都在嘻嘻哈哈。

 

隻有宋荀臉色陰沉。

 

他突然衝到我面前，開始質問我：

 

「林小谷，你是不是早就不愛我了？就因為你傍上了更有錢的主兒，所以要跟我分手？！」

 

「林小谷，這些年宋家給你花的錢你還不知足嗎？你真是個喂不飽的狼！」

 

「砰！——」

 

秦飛白一拳揍到了宋荀臉上，那一拳有多重呢？

 

重到我似乎聽到了拳風的聲音。

 

宋荀還手，卻根本不是秦飛白的對手。

 

秦飛白長年健身，自由搏擊很厲害，宋荀在他面前就是個小趴菜。

 

最後宋荀踉跄倒地，再也沒站起來。

 

許欣然尖叫著衝過去看宋荀。

 

吃瓜群眾沒一個敢上前阻攔。

 

後來我才知道許欣然是秦飛白的表姐。

 

秦飛白從小在那個圈子裡就是個混世魔王，加上家裡的背景，其他幾個紈绔根本不敢惹他。

 

「宋荀，有病就吃藥。」

 

秦飛白從包裡掏出支票，拿出筆刷刷寫了幾個 0，然後往宋荀臉上一甩。

 

「那幾個臭錢，我幫小谷還你了！」

 

「以後別糾纏小谷，否則小爺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秦家的司機王叔開著車姍姍來遲。

 

秦飛白拉著我上了車，瀟灑離開。

 

車開遠後，秦飛白一臉怨種地看向我：

 

「小谷，今天哥裝大了，好幾個 0 沒了，你得給哥打一輩子工！」

 

12

 

那天後，宋荀開始瘋狂加我微信。

 

我不加，他就一直發驗證消息。

 

「林小谷，加我。」

 

「為什麼不通過？」

 

「我聽說阿姨去世了，好遺憾，沒能見她最後一面。」

 

「你還好嗎？」

 

「為什麼還不通過？」

 

「其實，我跟許欣然沒什麼。」

 

「商業聯姻，我不願意，我爸逼的。」

 

「林小谷，加我。」

 

「別不理我了，我跟你道歉行嗎？」

 

「再見一面吧，總該有個交代。」

 

「求你。」

 

我沒加宋荀，最後連驗證消息都沒看。

 

後來又陸續有幾個陌生人加我。

 

但我一看頭像風格就知道，那都是宋荀小號。

 

媽媽的葬禮過後，秦飛白這個資本家隻讓我休息了一天，然後拖著我去了 C 城。

 

我不用早起了，也不用回 A 城了。

 

從早到晚都扎在工作裡。

 

隻是沒想到，我還能每天蹭上秦飛白的早餐。

 

老板就是不一樣，來 C 城，連做飯阿姨都帶過來了。

 

又是老板加班，我按點下班的一天。

 

剛到家，走出電梯我就發現家門口蹲了個人。

 

我以為遇到壞人，悄悄摸手機給秦飛白打視頻。

 

等那人抬頭，我才看清，是宋荀。

 

他雙眼通紅，臉上的胡茬也沒有刮，像是幾天沒睡覺。

 

我低頭盯著他鞋看了看，都是磨痕，還有血跡。

 

「小谷，你聽我解釋……」

 

「宋荀，你吃藥了嗎？」

 

宋荀的臉上劃過一絲欣喜：「我有聽你話，我有按時吃藥。」

 

我點點頭。

 

高興什麼呢？我又不是關心你，我隻是擔心等會發病我得報警。

 

「小谷，對不起，是我錯了。」

 

「你離開後我才發現，我愛的人從來都隻有你。我不想生病，但我沒有辦法，生病讓我沒有安全感，我必須反復反復反復地確認你對我的感情。」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離開我，我以為你隻是生氣很快就會回來。」

 

「你怎麼走得這麼堅決……」

 

「我跟許欣然，隻是出於商業聯姻需要在交往，我爸讓我們訂婚，但不會真的結婚。」

 

「你等我好嗎？我處理完家裡的事，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

 

宋荀見我不說話，以為我不開心。

 

「小谷，你要是不願意，我就把聯姻定婚取消，我離家出走，我跟你到 C 城來生活好不好？」

 

宋荀站在那裡，委屈兮兮，滿眼期待地等著我的回答。

 

我依舊沒有說話。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你一定是因為那張照片還在生氣是不是？」

 

「那隻是一張擺拍，我跟許欣然什麼都沒發生。我隻是……我隻是太生氣了。」

 

「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接，我拿朋友的電話打給你，接電話的卻是秦飛白，你們還睡在一起……」

 

「我隻是為了……為了報復你……」

 

宋荀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是不甘，似乎是愧疚。

 

我越聽越奇怪，突然反應過來，哦，他說的是那天。

 

我確實在辦公室睡著了，秦飛白又沒睡，他為了減肥在跳繩。

 

「宋荀，你怎麼這麼幼稚。」

 

宋荀眼裡氤氲著霧氣，委屈得快要哭了。

 

「小谷，不管你做過什麼，我都原諒你。但也請你相信我，我跟許欣然真的什麼都沒發生，我可以讓她當面跟你說！」

 

宋荀說著就給許欣然打視頻。

 

我伸手攔住了他：「不用了，你們有沒有什麼，真不關我事。說完了嗎？如果說完了就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宋荀不讓我走，他慌忙從兜裡掏出當年從我手裡搶過去的熊貓掛件。

 

「你是不是以為，這個熊貓掛件是因為許欣然的英文名？」

 

「所有人都這麼以為，我才發現，我根本沒跟你說過……」

 

他從手機裡翻出一張修復的老照片。

 

「你看，這是我小時候和媽媽一起拍的照片。你看我手裡的那個玩具。」

 

照片裡幼時的宋荀手裡拿著的，正是一個熊貓娃娃的小掛件。

 

「拍照的那天，我媽媽自S了。我弄丟了那個熊貓娃娃……我……」

 

「小谷，我愛你，能救我的從來都不是許欣然，是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宋荀的聲音開始哽咽。

 

他伸手想要我抱抱他，安慰他。

 

我拒絕地往後退了兩步。

 

「宋荀，能救你的從來都是你自己。你不愛我，你愛的是你自己。」

 

「我曾經也天真地以為，我能治愈你，但結果我發現，我隻能被你制服。你享受著制服我的安全感，卻沒考慮過我的感受。」

 

「面對感情，你把厭倦歸咎到自己生病了，遇到任何問題，生病總是第一時間成為你的擋箭牌。可是，那時那刻，當事情發生時，你真的在發病嗎？」

 

「生病從來都不是借口，你自己清楚地知道，這些年在藥物的穩定下，你一直都是正常狀態，你正常工作，積極生活。所以到底是什麼改變了？」

 

「當你發現許欣然沒你想象中那麼好後，又開始懷念在我這輕而易舉得到的溫暖。」

 

「宋荀，不是每一次你回頭，我都會站在原地等你。能救你的從來都不是我，是你自己。」

 

宋荀頹然地晃了晃身子，他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小谷……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嗎？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拿生病當借口……」

 

「小谷，你信我，我真的會改變的……」

 

「你如果不相信……我, 我就從這 26 樓跳下去！」

 

宋荀說著就往樓道的窗戶邊跑去。

 

「叮——！」電梯門開。

 

秦飛白從裡面跑出來，眼疾手快一拳打在宋荀臉上。

 

「你特麼神經病啊？！要S滾遠點！爺剛在這買的房子, 把房價禍禍降了你負責？！」

 

宋荀整個人癱倒在地上，歇斯底裡地大哭起來。

 

「小谷，不要離開我……」

 

「小谷, 我真的很愛你……你到底有沒有真心愛過我……」

 

我想，我愛過。

 

但愛過，是過去式。

 

我活在現在，活在未來。

 

真心？我從不質疑。

 

但真心它真的瞬息萬變。

 

秦飛白想揍宋荀, 看他哭太慘, 終是舉起手又放下了：「宋叔叔在來的路上了, 宋荀，你多大人了，讓人省點心吧！」

 

兩小時後，宋荀被他爸接走。

 

電梯門關上的時候, 宋荀突然抬起頭來，對我說了句：「對不起。」

 

13

 

聽說宋荀回到 A 城後住了一段時間院。

 

許欣然和宋荀最後還是沒定婚, 他們的項目被秦飛白的後媽給搶了。

 

宋荀爸爸給我打過電話，問我能不能去看看宋荀。

 

這次我拒絕了。

 

宋荀出院時, 給我發了條消息：

 

「小谷, 我出院了。你是讓我安心的人, 我也會成為那樣的人。再見了，小谷。」

 

14

 

這幾年, 我跟秦飛白在 C 城陸續做了幾個大項目。

 

我也從小員工成了公司的合伙人。

 

「小谷姐，還得是你啊！今年獎金全靠你了！」

 

「小谷總, 你有沒有男朋友？我兒子長得帥，身高 186，八塊腹肌，我給你看看照片……」

 

秦飛白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诶！張姐！你兒子才讀大四, 不行，差輩了！」

 

「不差輩，不差輩，現在你們年輕人不都流行姐弟戀！」

 

「反正不行，你們誰給小谷介紹男朋友，我就扣誰工資！」

 

秦飛白話音剛落, 辦公室裡一片起哄聲。

 

我看著秦飛白的耳朵染上一抹紅暈。

 

我借口倒水喝，然後拿著水杯到頂樓天臺吹風。

 

一頭卷發的女孩笑著舉杯：「來日方長。」

 

「（我」媽媽人生最後的那段日子，總喜歡這樣望著遠方, 她能坐在那裡好久好久。

 

現在我好像明白為什麼了。

 

目之所及皆是回憶。

 

心之所想皆是向往。

 

眼之所看皆是遺憾。

 

秦飛白不知什麼時候跟了上來。

 

他伸手戳了戳我的後背：

 

「林小谷，你的辭職信我丟垃圾桶了。如果你真想休息，不如換個輕松的職位幹幹？」

 

「輕松的職位？」

 

「對啊，老板娘怎麼樣？」

 

15

 

我拒絕了秦飛白。

 

愛情是一種稀缺能力。

 

我沒有。

 

在手裡最後一個項目結束後, 我離開了公司。

 

這些年, 我好像一直在為別人活著。

 

這些年，我努力工作，努力賺錢。

 

是時候找回自己了。

 

我嚴格訓練了兩個月把身體打造成了最佳狀態。

 

我把養了五年的小貓咪送給了快要退休的張姐。

 

我賣掉了自己精心裝修的房子，提前過完了生日, 跟朋友們一一告別。

 

我去墓地看了媽媽，跟她道別。

 

我斬斷了自己所有的退路，踏上了一班通往世界的航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