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衣服上抹了把雙手的血跡，掀開簾子道：「王妃……」

剩下的話音哽在喉間。

 

王妃靠坐在角落，手裡拿著一根染血的金釵，脖頸處流出的血染紅了素色衣裳。

 

她扯出一抹蒼白的笑：「浮鶯，別傷心……我要去找殿下去了……」

 

我慌亂地爬上馬車，捂住王妃的脖頸。

 

王妃笑中帶淚：「我不能拖累你。」

 

「浮鶯，你得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給燕王府報仇！」

 

「殿下那麼好……他、他不該，落得這個下場……」

 

「浮鶯……」

Advertisement

 

王妃喃喃地念著我的名字，在我的注視下，她握著金釵的手無力地松開，眼皮緩慢闔上。

 

6

 

「不要！」

 

我大喊一聲，渾身一激靈，猛地睜開眼坐起來。

 

守在殿裡的侍婢嚇了一跳，連忙問道：「娘娘怎麼了？可是夢魘住了？」

 

她挑起床幔，金色的光線穿過窗棂投進來，讓我有了幾分實感。

 

「無事。」我深吸口氣，輕聲問道，「陛下呢？」

 

侍婢笑道：「今日是朝會，陛下一早就走了，特意吩咐不讓吵醒娘娘。」

 

「娘娘可要再躺一會兒？」

 

我抬手碰了碰面頰，果然有幾分未幹的淚痕。

 

「不必了。」我想起什麼，問道，「今日便是貴女們入宮的日子了吧？」

 

侍婢應聲回道：「是，娘娘可要賞些什麼東西下去？」

 

和我一起入選的貴女共有五位，我因為位分高，出身顯赫，所以提前一天被禮聘入宮，其餘的都在今天入宮。

 

我道：「隨意從昨日的賞賜裡拿些給她們送去吧。」

 

左右那些都是皇帝的東西，我不稀罕，卻能賣那些貴女們一個好，何樂而不為？

 

起床洗漱完畢，我坐在妝奁前梳發，問道：「鳳儀宮那邊有動靜嗎？」

 

替我梳發的是我從丞相府裡帶過來的婢女撫浣，聞言低聲道：「聽說砸了好幾套玉茶盞，賞賜下去的東西也不過是些尋常人家都不稀罕的玩意兒。」

 

我挑眉道：「我還以為她會把那些碎瓷片賞下去。」

 

畢竟隻有我一個人進宮，她都恨得要S，更不要提突然多出來這麼些女人來和她搶。

 

我側頭遞給撫浣一個眼神，撫浣會意地附耳過來。

 

我耳語幾句，撫浣立刻露出笑意：「奴婢這就去辦。」

 

愛情是最經不起猜忌的。

 

更不要提周明若疑心重，有關顧曄的一點風吹草動都會令她草木皆兵。

 

所以她現在身邊需要一個忠實的軍師，為她出謀劃策。

 

而我要做的，就是把軍師送到她身邊。

 

晚上的時候，我正坐在殿內用膳，撫浣進來後朝我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看周明若怎麼發揮了。

 

我高興得多吃一碗飯。

 

7

 

貴女入宮，如無例外，皇帝會首先選位分較高的妃子侍寢。

 

今晚被選中的鄭婕妤，是兵部尚書之女。

 

然而鄭婕妤的輦轎行至一半，就被趙公公遣回去了。

 

鄭婕妤大怒，強壓下火氣問緣由：「可是陛下突發急事？」

 

趙公公道：「皇後心口痛，陛下去看望皇後了。」

 

鄭婕妤冷笑連連：「好個心口痛，早不痛晚不痛，偏偏這時候痛！」

 

趙公公神色一凜，搖頭道：「婕妤可要慎言。」

 

鄭婕妤閉了閉眼，道：「多謝公公。咱們回去吧。」

 

鄭婕妤不似我這般好性，對今日受的奇恥大辱，她恨極了周明若，連夜寫了封信遞出宮給鄭尚書。

 

於是第二天，參皇後嫉妒成性不堪為國母的折子就放在了顧曄的桌案上。

 

顧曄迫不得已，連召了鄭婕妤兩天，任憑周明若再耍什麼手段都沒去過。

 

然而我知道，他心裡對周明若是愧疚的。

 

迫於前朝，他連自己心愛女人的宮殿都不能進去，這是多麼可悲的事！

 

一個月後，周明若再也等不了了，在御花園撞上鄭婕妤，隨意找了個借口就罰她跪著。

 

我匆匆趕到，行了一禮，微笑道：「陛下如今正寵著鄭婕妤，還望皇後娘娘看在陛下的面上，饒過鄭婕妤這次吧。」

 

周明若陰沉道：「你算個什麼東西？她又算個什麼東西？敢拿陛下來壓本宮！」

 

「不妨告訴你，顧曄的皇位，是本宮幫他得的！」

 

「今日我不光要收拾她，還要把你這個狐媚子一起收拾了！」

 

「來人，把她倆給本宮摁在地上！」

 

一幫婢女和內侍烏壓壓地圍上來，鄭婕妤急聲道：「你們敢！」

 

推搡間，鄭婕妤跌在地上，額頭瞬間疼出冷汗。

 

我指著鄭婕妤被洇紅的裙擺，驚慌道：「血！」

 

周明若愕然：「你說什麼？」

 

她推開擋路的婢女，目光落在鄭婕妤的小腹上。

 

鄭婕妤現下也顧不得許多了，含淚看向周明若，哀求道：「娘娘，救救妾的孩子……救救妾的孩子……」

 

周明若目光陰鸷：「你也配懷顧曄的孩子？你也配！」

 

她憤怒地抬腿踹來，我往前一撲，替鄭婕妤受了這腳。

 

「你們在做什麼！」

 

顧曄冷如寒冰的聲音毫不例外地在耳畔響起，我垂眸，緩緩勾唇。

 

8

 

鄭婕妤被就近抬進明月宮裡召太醫診治。

 

我趴在內殿的美人榻上，半褪衣裳，由撫浣替我上藥。

 

一架屏風之隔，顧曄和周明若在大聲吵架。

 

「顧曄！你負我！你說過不會讓任何一個女人懷上身孕的！」

 

「明若，朕是皇帝！你一直無所出，前朝已經有微詞了，宮裡需要一個孩子！」

 

「前朝前朝前朝！你把一切都推到前朝上！你忘了在冷宮裡你跟我發過什麼誓嗎？負了我，你不得好S！」

 

「周明若！」

 

顧曄厲聲打斷她，沉著俊美的眉眼，「朕是皇帝！冷宮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以一個婢女之身當上皇後，你還有什麼不滿？！」

 

周明若被他嚇得呆在原地，半晌後，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

 

「顧曄……我看錯你了……我以為你是不同的……」

 

她抹了把眼淚，憤恨地留下一句「我恨你」，轉身跑了出去。

 

顧曄許久沒說話，安靜又沉悶的氣氛，縈繞在明月宮上空。

 

我抬眸看了撫浣一眼，撫浣拿著膏藥退出去，行了一禮：「陛下。」

 

顧曄回過神，聲線冷淡：「給淑妃塗抹好了？」

 

見撫浣點頭，他揮了揮手：「退下吧。」

 

他現在心髒揪疼，沒有表面功夫來敷衍我。

 

撫浣未發一言，轉身退下去，出門前，隱隱聽見啜泣聲響起。

 

我趴在美人榻上流淚，聽著身後腳步聲逐漸靠近。

 

顧曄問道：「愛妃怎麼了？」

 

我從榻上起身跪下去，泣聲道：「對不起，陛下，妾沒能保護好陛下的孩子……」

 

顧曄愣了一瞬，隨即拉我起身，好笑道：「這關你什麼事？」

 

他目光落在我後肩一團烏青上，嘆道：「何況你還替鄭婕妤受了一腳，疼嗎？」

 

我順勢依偎進他懷裡，搖頭道：「不疼。」

 

顧曄憐愛地摸著我的脊背，徐徐道：「還是你讓朕覺得清靜。」

 

我抿唇笑道：「能讓陛下覺得清靜，是妾之幸。」

 

鄭婕妤因為受了周明若的侮辱就傳信給鄭尚書，讓顧曄感到壓力。而我受了周明若一巴掌和一腳，卻不向丞相訴苦，還主動靠近，依附著他。

 

這讓顧曄心裡對我憐愛更甚。

 

正逢太醫走出來稟報鄭婕妤的胎穩住了，我急忙起身，聽見顧曄笑問道：「從前沒聽說過你與鄭婕妤交好，怎麼現下這般急了？」

 

我瞥他一眼，嬌聲道：「陛下少打趣妾。」

 

「她懷的是陛下的第一個子嗣，陛下高興，妾就高興，妾自然要緊張些了。」

 

畢竟有了孩子，你和周明若的S亡就會往前推進一大步。

 

顧曄不知我心裡所想，隻是視線愈發柔和。

 

9

 

高位的男人，不喜歡頻繁有人提及他落魄的過往，周明若的存在，一次次踩在他底線上挑釁，都是在提醒顧曄那段狼狽的時光。

 

而我，一個全心全意依賴他、信任他的女人，仿佛是顧曄帝王篇章的開始。

 

我嬌氣、活潑，偶爾無傷大雅的任性，在顧曄眼裡都是新奇。

 

不僅如此，我還勸他多去看看周明若，顧曄聽我的話去了兩回，吃了鳳儀宮的閉門羹後就越發寵愛我。

 

不僅加封我為夫人，還在我困乏後，用龍輦送我回去，我寵冠後宮，朝野民間無不知曉我的名字。

 

「參見淑妃娘娘。」

 

自從我替鄭婕妤受了周明若那一腳，鄭婕妤醒來後就將我和她劃在同一個陣營，常常來明月宮裡坐著闲聊。

 

闲聊也很有意思，多是鳳儀宮的事。

 

比如周明若又砸了幾個瓷瓶，在院子裡哀哀戚戚地訴怨詩，什麼「奪我之愛幸，斥我乎幽宮」。

 

我坐在上首讓撫浣給她上茶，笑道：「進貢的新茶，你嘗嘗，若是喜歡走前就帶著。」

 

鄭婕妤聽話得抿了口，道：「確實好茶。不過今天來，我是有件重要的事說給娘娘聽的。」

 

我挑眉。

 

鄭婕妤道：「宮中一向不允許外男進入，娘娘猜我在鳳儀宮看見了誰？」

 

我問道：「誰？」

 

鄭婕妤：「秦王。」

 

秦王是顧曄的弟弟，其母妃曾對顧曄發過善心，所以顧曄繼位後對這個弟弟並未苛待。

 

但我沒想到秦王居然能和周明若扯上關系。

 

我借著抿茶來遮擋嘴角若有若無勾起的弧度，脊背靠在椅榻上，輕飄飄地道：「鄭婕妤說話可要講實證。」

 

鄭婕妤把手放在腹部，輕輕摩挲著，微笑道：「妾自然不敢欺瞞淑妃娘娘。」

 

「妾隻是覺得，嫉妒狠辣的女人，不堪為國母罷了。」

 

我笑道：「那鄭婕妤就放手去做吧。」

 

「一切有本宮。」

 

鄭婕妤目露驚喜，作勢要跪下謝恩，被我攔住了。

 

「孩子要緊。」我道。

 

她的肚子鼓起，已經五個月大了。

 

10

 

鄭婕妤的動作很快，不幾日宮裡就傳出了夜半鳳儀宮有聲響的事。

 

口口相傳，謠言愈發離譜。

 

顧曄下了朝後如同往日那般到明月宮來，我靠在他懷裡，無所事事地握著顧曄的手把玩。

 

「陛下，宮中最近多了些鳳儀宮的傳言。」

 

顧曄眼皮都沒抬，「哦」了聲，尾音上揚。

 

我道：「宮中人貫會拜高踩低，陛下久不去皇後那，自然什麼謠言都出來了。」

 

顧曄好笑地看我，問道：「那依愛妃之意是要把朕推去鳳儀宮了？」

 

我癟嘴：「哪裡是推？妾也想隨陛下去的，是一起。」

 

顧曄忍俊不禁，點了點我額頭。

 

雖然他嘴上不說，長時間不見周明若，心裡還是有情分惦記的，所以他應下我的提議，拉著我往鳳儀宮去。

 

許是認為顧曄不會再踏足此地，鳳儀宮門口連個看守的婢女都沒有。

 

風卷著歡聲笑語飄進耳朵裡，我和顧曄循著聲繞道進後院，隻見周明若醉眼蒙眬，面前一個俊美男人深情凝望。

 

我覷了眼顧曄，果不其然，顧曄臉色鐵青，太陽穴突突直跳：「你們在做什麼！」

 

怒喝如驚雷炸響，秦王臉色一白，跪下道：「皇兄。」

 

顧曄快步過去，一腳踹在他心口，怒道：「外臣不得入宮，你怎會在這？！」

 

秦王被踹出去一米遠，悶哼一聲。

 

他目光SS地注視著一臉倔強、眼裡含淚的周明若，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皇後失德，即日起廢皇後位，幽禁冷宮，非S不得出。明日昭告天下！」

 

然而不等聖旨昭告天下，回去的時候，顧曄就氣急攻心，昏迷不醒了。

 

「陛下如何？」

 

鄭婕妤風風火火地趕到兩儀殿，皺著眉問道。

 

我懶散道：「太醫施了針，一時半會兒還醒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