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3章
我譏笑不已。
他愛著窈娘,卻也不想舍棄我將軍府的權勢。
「世子還是早點決斷為好,若是侯爺夫人,亦或陛下知曉今日之事,那位姑娘恐有性命之憂啊!」
「你威脅我?」宋長書憤恨瞪著我。
娘親委實看不下去了,厲聲道,「告訴長清侯,明日我便進宮將此事上報陛下,我的女兒,決不能受此委屈!」
6
次日,我獨自進宮去見姊姊。
娘親淋了雨,受了寒,又生了大氣,昨日回家便病倒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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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支著下颌,臉上還留著些青紫。
「小姐,你昨天怎麼不揍他?」她苦惱地望著我。
「我揍過了。」我笑。
還給他打得一個月下不來床。
姊姊是貴妃,與皇帝感情不深不淺,沒有子嗣,在皇宮中也不站隊,因此,她的宮殿裡,甚是冷清。
我到時,她正在花棚為一株蘭花澆水。
「喲,你今兒舍得來看我這個姐姐啦!稀客啊!」
她見著我,一雙細眉扭了扭,分外陰陽怪氣。
我尷尬不已。我不喜皇宮,甚少和母親進宮,更別提自己來了。
姊姊向後望了望,「娘親呢?」
「娘親染了風寒,我就替她來了。」
姊姊頓時擔憂起來。
我連忙道,「大夫說,吃過藥休息幾天就沒事了,你不用太過擔心。」
她放下花澆,掃了我一眼,忽道,「昨夜長清侯半夜觐見,求陛下撤掉賜婚旨意,陛下發了好大火,你又做什麼了?」
我嘆了口氣,「我說是巧合,你信嗎?」
「信啊,怎麼不信。」她把撥弄著一片綠葉,「那你呢?你想嫁過去嗎?」
「當然不想。」我毫不猶豫回答。
她瞅了我一眼,「女孩子長大了總要嫁入,你不想嫁給他,那你想嫁給誰?」
「我想……」我想了想,堅定道,「我想回去北境。」
聞言,她的手頓在半空,斜斜看著我,「北境大寒,狄族南遷,關口陳兵三十萬且還在不斷增長,大戰必起,你是去送S麼?」
我搖頭,「我自小在北境長大,那裡才是我熟悉的地方,爹也在那裡,我多少能幫到他一些。」
姊姊冷笑,「你是幫倒忙吧!北境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但能陪在娘身邊的,現在唯有你一個!」
我心中愧疚,抿緊嘴唇,良久,才輕聲道,「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還會帶著爹一起回來,與娘團聚。
「你就非要去?」她不甘心地問。
「將軍府所食所用源之於民,我也間接受著百姓供奉,如今戰爭將起,我身為將軍的女兒,必然要身先士卒。」
姊姊定定望著我,眼中不知是失望,還是欣慰。
最終,她隻是輕聲道,「隨便你吧,活著回來就行。」
我舒心一笑。
下一刻,一道爽朗男聲驟然響起,驚了姊姊一跳。
我們齊齊循聲望去,不知何時,皇帝站在了花棚一角,後面跟著臉塗的白膩的趙公公。
「不愧是從小在北境長大的將門虎女,是宋長書配不上你啊!」
皇帝負手走近,我與姊姊行禮之後面面相覷。
「你的婚事就此作罷,不過,你的戰功,要重新開始登記。」
若回京前論功行賞,我當至中郎將,如今重新開始,便是從士兵做起。
不過,那又何妨?
我激動不已,連忙叩謝皇恩。
將平安符塞至姊姊手中後,又聽她好一陣陰陽怪氣後,我出了宮。
秋月在宮門口等我,她啃著點心,一見著我,立刻撒腿奔過來。
「小姐,方才有人去朱雀街的食肆找你,說有急事。」
我眉梢一挑,「是那日與宋長書在一起的姑娘嗎?」
「不是,小二說是個小伙子,找一個叫唐錄的。」
我乜視她。
「唐錄,陸棠,不就是你嘛!」秋月弱弱補充,「他讓你去衙門。」
疑惑之心陡然升起,我沉吟片刻,道,「去看看。」
到了官府,我才知何事。
窈娘的母親渾身是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旁邊平放著一副擔架,蓋著的白布也被染紅。
她S了那個酒鬼?
我環顧四周,卻未見窈娘身影,略感詫異。
難不成她託人找我,自己尋宋長書去了?
那她可能要大失所望了。
秋月頭一回見著血淋淋的場面,有些害怕,緊緊攥著我的手臂。
周遭的人越來越多,圍得水泄不通。
我與秋月來的早,站在最前方。
人群中忽的起了一陣騷亂。
有人一邊道歉,一邊奮力扒開人群擠過來。
我轉頭望去,正巧對上那雙通紅,但依然漂亮的眼睛。
窈娘震驚地望著我,那張臉如同正在凋敗的蘭花,蒼白,頹廢,慢慢失去所有生機。
我回過頭,湊近秋月。
秋月詫異地望著我,又瞅了一眼窈娘。
良久,她痴痴地點頭,轉身離去。
「沒事了,走吧。」
我立在窈娘身前,輕聲嘆道。
她惴惴不安抬起頭,看我一眼又迅速垂下。
我走出人群,在正對面的茶館坐下,小二迎了上來。
「普通茶水就行,再來兩份你們這兒比較管飽的吃食。」
小二連忙彎腰應下。
半個時辰後,窈娘踽踽走出人群,一步三頓,走到我跟前。
「吃吧,有點涼了,不要介意。」
我推了推桌上的吃食。
她張著嘴,不敢置信。
「事情我已經解決了,再過兩個時辰,你就可以將她接回去了。」
「怎麼解決的?」她艱難地開口。
「有認識的人。」我抿了口茶,甚是苦澀,「待會若有人問,你要記得,是你爹自己醉酒撞刀上的,你娘隻是為了救他。」
她呆呆地點頭。
良久,她似是反應過來了,瞳孔驟然緊縮,「你、你就是唐錄?」
我將茶一飲而盡,又覺此茶回甘無窮,萬分清甜。
「我與宋長書的婚約已經解除,你們大可繼續。」
窈娘雙目無神地望著我,如同失了魂,喃喃自語不知所言。
我懶得聽她講話,見秋月舉著雙手又蹦又跳,示意我過去,便道,「這些我已經結過賬了,若是需要,你可讓小二打包帶走。」
說罷,我便匆匆跑向秋月。
「你這麼高興,莫非撿到金子了?」
見秋月眼睛亮晶晶,一張小臉喜色難掩,我心情愉快了許多。
「比撿到金子還高興!」
她興奮地跳起來,見周圍人的視線都向她匯來,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小姐,你知道嗎?那個宋長書被長清侯嚴懲,險些被打S。賭坊的人拿著借據找上長清侯,他一對賬,發現整個侯府的家底都已經被宋長書輸出去了。」
「聽說,長清侯已經起了廢掉宋長書,另立世子的想法。」
「小姐,我們現在要不要斷了跟長清侯府的訂單?之前的次品也找他們索賠?隻要我們的錢抽出來,長清侯府便再無轉圜餘地。」
我點頭,「一切你看著辦吧。」
7
回到家,娘親身體已好了許多,正躺在貴妃椅上,在園子裡曬太陽。
我走上前蹲下,「娘,婚約已經沒了。」
她睜開眼,又緩緩閉上,「長清侯世子不是個好的,退了很好,下回娘親自給你相看一個,一定文武雙全,才貌冠絕京城,讓你歡喜,愛不釋手。」
我失笑,握住她的手,「娘,我打算回北境。」
娘親沒說話,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掌,那雙纖細溫涼的手此時力氣大的驚人,熾熱得像個火爐。
我輕輕伏在她身上。
過了許久,她終於放開我的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一切都是那麼順利。
若是沒有宋長書找上門來,一切會更好。
他胡子拉渣,頭發蓬糟出現在府門口時,秋月順手放了一塊銅板,卻被他拽住手腕。
秋月認了許久,終於認出來這是那個和她打了一架的世子爺,連忙呼朋引伴叫人來觀看。
等我到時,人已經圍了兩圈。
看見宋長書的眼神,我便知,他也重生了。
「你來做什麼?」
我雙臂交叉,甚是漠然。
周圍人識趣散開了。
世界隻餘我們兩個,呈水火之勢。
他低著頭,緩慢說道,「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們成親了,一同生活了五十載,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是我傷害了你……」
「所以呢?你是來道歉的麼?」
「我知道道歉不能彌補什麼,聽說你要去北境,那邊天寒地凍糧食短缺,我把我名下還剩著的一些莊子賣了,湊了些錢,你拿著吧,就當是對將士們的捐輸。」
他說著,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銀票。
我嗤笑,「你要捐輸,就通過朝廷,自有陛下記你功勞,給我作甚?難不成想按我個收受賄賂之罪?」
宋長書張了張嘴,「你、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抽走他的銀票,隨手一揚,「我陸家不缺錢!」
一陣風吹來,銀票四散飄開。
宋長書倉皇地彎腰去撿。
我冷冷掃他一眼,轉身關上了大門。
宋長書走後沒多久,我又在食肆碰見了窈娘。
小二說她日日在食肆門口徘徊,我聞言,隻當不知,未多做置喙,提了東西打算直接離開,卻被她攔住。
「陸小姐,能聊會兒嗎?」她哀求。
她憔悴了許多,那雙清亮的眼眸已然黯淡無光,鬢間一朵白花花瓣隨風搖曳。
對於窈娘,我其實談不上恨。
前一世,我隻見過她一面,我S後,魂魄也未在侯府見到她。
我們找了一個僻靜角落坐下。
「謝謝您大人大量,多次救我於水火。」她低頭鞠躬,真誠說道。
「不客氣,保護百姓本就是我作為將士的職責。」我淡淡抬眸,「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她嗫嚅著,遲疑著,終於在我不耐煩的時候開了口。
「我已經跟宋長書分開了。」
「這跟我無關。」
「我的爹,其實是我S的。」
我挑眉看向她。
她低下頭。
「他幾次三番想要賣了我,但都以失敗告終,後來,他不知何時對我起了更齷齪的心思。」
「第一次,他醉酒了,我掙脫他,跑了。我覺得我的身體不能交給別人做主,至少第一次不能,於是我主動找了宋長書……就是你撞見的那次。」
「第二次,他清醒著,我掙脫不開,他撕碎了我的衣裳,後來,我摸到了我的柴刀,等我清醒過來,他已經被我砍S了。」
「娘替我頂罪,那次,我託人去找了你,自己去尋宋長書,宋長書被關著,無法出來,萬幸有你幫了我。」
「可是現在,娘還是走了,明明那個酒鬼已經S了,她可以不再被打罵了,但是,她卻選擇了投河……」
她說到最後,聲音飄飄渺渺,像是在陳述別人的故事。
我沉默良久,將身前的點心推給她,「這是這裡最甜的蜂蜜糖糕,你吃吃看,若是喜歡,以後可以天天來吃,報我名字不收你錢。」
她悽悽地笑起來,「我真羨慕你有錢有田有奴僕,還有慈善開明又對你寵愛有加的爹娘。」
我點頭,「大師說我受上蒼庇佑,確實如此。」
「這是命運,不能挑揀。」
「但是命運嘛,它既定又未定,你往哪邊選,哪邊就是你的命。投胎是一次選擇,婚嫁是一次選擇……其他還有很多很多的選擇……」
「你不必羨慕我,或許你以後的選擇更正確,過得比我更好呢。」
窈娘望著我,似有所悟。
「其實那次回家,我做了很長很長一個夢,夢見你、我、宋長書都老了,夢見我做了一件傷害你的事……」
「我也夢見過,比你更早。」我說。
當然不是夢見,魂魄被烈日灼烤的那種滋味,我記憶猶新。
她困惑,「那你為何……」
我打斷她,「上蒼庇佑我,給我一個莫大機緣,當然不是為了讓我活在仇恨之中。」
「去完成我以前未完成之事,才是我該去做的,更何況,宋長書欠我的,我已經收回來了。」
我還讓他付出了更大的代價。
她恍然。
我說,「過幾日我就要走了,你不必再來尋我了」
「去哪?」
「去做我應該做的事。」我笑。
她不再說話,低頭細細咀嚼起一塊糖糕,不知在思忖著什麼。
見天色已晚,我不再逗留,與她辭別。
臨走前,又叮囑了掌櫃一番。
回到家,秋月抱著我一頓蹭,親昵不肯撒手。
我一向待她如親妹,趁此時機,索性讓娘親收了她作義女。
娘親欣然答應。
她這幾日又在忙碌,不忙給我相看郎君,忙著下廚和採購。
她說要做些烙餅讓我帶路上吃,然後再給爹帶一些京城的小物價。
我和秋月跟在她身後打下手,每日受她指使,最後竟看著比她還要忙。
五日時間就這樣匆匆而過。
我拍了拍精簡過一次又一次,依然鼓鼓囊囊的行囊,躍上馬背,展顏一笑。
晨光正好,草木勃勃。
行至城郊,卻見一熟悉的身影。
窈娘背著包袱,似等了我許久。
見著我來,連忙上前。
「我想跟你一起去北境,燒飯煮菜做一些雜活,我完全沒有問題,我還會辨別草藥,可以給大夫打下手。」
她望著我,眼神中再無忐忑、怯懦、不安,隻有堅定。
我看了她許久,拍了拍馬背。
「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