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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景澤還發著高燒呢!你先送他去看大夫要緊,我來喊人,都交給我了。」
大牙拍著胸脯跟我打包票。
我還是放心不下。
「要是我一喊,真把人嚇得掉河裡,那我也有責任的。」
「可是那人,長得也真像我們家謝浩啊,我整整六年沒見過他,他的樣子,我都刻在腦子裡,要是他回來該多好,我也不用大半夜的,一個人帶著孩子趕路。」
「還得拿著把鋤頭,防村子外面的野狗。」
我掂了下手裡的鋤頭,抹著眼淚哭起來。
絮絮叨叨一堆,拖延時間,確保謝浩的屍體被衝得足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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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牙急得額頭冒汗。
「嫂子,你真別管了,這河邊的鵝卵石本來就滑不溜秋的,那人站岸邊,也是他自己該。」
「你看,景澤這動靜都沒醒過來,這多嚴重啊,耽擱不得了。」
「對,孩子要緊,那大牙,這裡的事就拜託你了。等明天我從鎮上回來,你千萬告訴我,是誰掉下去了,我好去給人家賠個禮。」
我就這麼背著謝景澤的屍體,跟大牙說了一咕嚕話。
然後,在他強烈要求下,提著鋤頭,一步三回頭,走出村子。
14
我們村隔壁的吳家村,有一個屠戶,附近幾個村子要S豬,平常買幾斤豬肉,都會來找他。
他家附近一股血腥味,時常有豬骨頭丟在後頭,所以這一帶野狗特別多。
我之前說拿著鋤頭防野狗,隻是隨意編的借口。
沒想到剛路過吳家村外頭的土路,就遇見兩條紅著眼的野狗,流著哈喇子,目露兇光盯著我看。
這野狗也機靈,見我拿著鋤頭,並不敢上前,隻不遠不近跟著我。
我心念一轉,刻意把被子掀開一些。
血腥氣隨著晚風飄散,那兩條野狗眼睛更紅了,還大聲嚎叫,像是在呼朋引伴。
很快,從隔壁林子裡,陸陸續續又竄出幾條狗。
我握緊鋤頭,加快腳步朝前走。
一邊走,一邊把剛才固定好的繩子松開。
走到前面官道上,天色依舊灰蒙蒙的,但啟明星已經亮了起來。
這條官道,連通附近最大的鎮子,就算深夜,也偶爾有人來往。
我運氣好,前頭果然出現幾個朦朦朧朧的身影。
我驚慌失措地叫起來。
「滾開,你們這些野狗,莫要跟著我!」
一邊說一邊往前跑,故意絆了一跤,摔在路上。
野狗們抓住機會,立刻圍過來啃咬。
我趴在地上,理所當然地,他們咬到我背上的謝景澤。
謝景澤身體都緊緊裹在棉被裡。
剛才被我扯松,隻有頭和脖子暴露在外。
他致命的傷口就在脖子上。
我大聲哭喊,掙扎,一隻手去拿鋤頭打野狗,另一隻手牢牢抱住謝景澤的腿,不叫它們把屍體拖走。
「救命啊,野狗咬人啦,救人啊——」
這個年代的老百姓還是很淳樸的,聽見我的呼救,立刻小跑著衝過來幫忙。
幾個漢子有拿鋤頭的,有彎腰撿石頭砸野狗的,大聲呼喝,把這群野狗趕走了。
「這位娘子,快別哭了,看看你孩子咋樣,咬到哪了?」
「景澤,你沒事吧,景澤?」
我大哭著,哆嗦著撫摸謝景澤的臉,看見他脖子上的傷口,哭得更大聲。
我求幾位大哥幫忙,送我去鎮上的醫館。
人命關天,幾人並沒有任何猶豫。
15
路上,我哭著把事情的經過一說,幾位鄰村大哥都搖頭。
「大妹子,你膽也太大了,這路上野狗多,我們幾個男人,不結伴都不敢走呢。」
「我也知道,我特意拿了鋤頭防身的,孩子高熱,我心裡急啊,實在沒辦法。」
一路哭哭啼啼來到鎮上。
到醫館裡,大夫掀開棉被,看了一眼,就慘白著臉,搖頭嘆氣。
「哎呀,喉管都被咬斷了,S了已經有一陣了,不中用,不中用,快抬走吧。」
我大哭著跪下,求大夫救命。
那幾位大哥也幫我說好話,說我是謝家村的,孤兒寡母兩個,還是個後娘,這孩子S了沒法跟親爹交代啊,求大夫再看看吧。
大夫揮手趕人。
「S了,S透了,大羅神仙來,也救不了的!」
我不肯走,抱著孩子坐在醫館門口哭。
把一個慌亂驚懼,六神無主的婦人演得爐火純青。
天色已經徹底亮了,許多百姓圍著我,議論紛紛。
有跟著哭的,有痛罵吳屠夫的,說那吳屠夫就愛養狗,自己家養了兩條,還每天拿大骨頭去喂野狗。
整得他多有愛心似的。
村子裡的人根本不敢從他家門口經過,每年都有人被野狗咬傷,早說了要出事。
這下可好,把個好好的孩子都咬S了。
哭得差不多,我把謝雲景的屍體重新背好,木著臉,求周圍人送我回村。
我垂著眼眸哀求,實在腿軟,走不動道。
吳家村的那幾個漢子自告奮勇,說送我回去。
特別是領頭的一個,叫吳山的,還是吳家村裡正的兒子,個子高大,濃眉大眼,人也十分熱情,半點不講忌諱,一路都把謝景澤背在身上。
16
回到村裡的時候,已經下晌。
平常這個點,大家都在歇午覺,可今天,所有人都圍在村口那棵大榕樹下,討論得唾沫飛濺,熱火朝天。
「咋會有這種事啊!」
「奇了怪了,莫不是在外頭發大財,叫截道的給S了?」
榕樹下,蓋著一塊破麻布,下頭,隱隱約約躺著一個人。
看見我,桂花嬸一拍大腿,扯著嗓子喊。
「哎喲,蘇桃,你可算回來了,你家景澤呢,孩子沒事吧?」
「哎,你要節哀啊,你們家謝浩他,他——」
桂花嬸裝模作樣,抹兩下眼淚。
「謝浩他S了。」
我愣著沒動,仿佛聽不懂她的話。
桂花嬸怕我不信,掀開麻布給我瞧。
她說今天中午,趕車的二牛回家吃午飯,說起一件新鮮事。
河流下遊的彭溝村,發現一具男屍。
官府貼了布告,找S者家屬呢,那臉在水裡泡一夜,都腫起來了。
二牛在村裡一說,大牙就臉色慘白,跌在地上,大家問他咋了,他說,S者八成是謝浩。
眾人不信,謝浩都離村六年了,咋可能忽然回來,還莫名S在彭溝村。
大家都罵大牙胡說八道,也有好事者,跟大牙不對付的,見他一副驚惶失措的模樣,想著莫非是這孫子S的人,趕緊跑去報官。
官府把屍體抬到我們村,捕快還在村長家喝茶等我呢。
說話間,已經有人飛奔去請來官差。
兩個穿著紅色皂衣,手持镣銬長刀的年輕男人擠出人群。
「你就是謝娘子,來認認,眼前這人,可是你的夫君?」
我朝謝浩瞥了一眼,悶哼一聲,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桂花嬸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我。
「哎喲,怎麼了這是!」
吳家村幾人在後面嘆氣。
「這謝娘子可真倒霉啊,兒子叫狗咬S,怎麼剛進村,男人又S了。」
「天爺啊,這日子可咋過。」
「啥,什麼被狗咬S了,說清楚啊你們。」
17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我被抬到樹蔭下,灌了一杯涼茶。
我神情木然,一滴淚都掉不出來。
其實腦子裡轉得飛快,想自己有沒有什麼破綻。
謝景澤的屍體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狗咬,應該沒啥問題。
看桂花嬸的反應,她在我家也沒找到東西,應該安全。
其次就是謝浩的屍體,這個年代的仵作,可以精準驗屍嗎?
那屍體在水裡泡了一夜,鋤頭砸的,和他自己在河底石頭撞的,應該沒有什麼分別吧?
把所有步驟都捋清楚,我鎮定下來。
官差拘著我和大牙來到縣衙,村裡人,連同隔壁吳家村的,也烏泱泱跟了一大群人來看熱鬧。
到縣衙升堂,一看見縣太爺,大牙腿就軟了,跪在地上,哆嗦著,把他跟謝浩的事都交代個一幹二淨。
眾人哗然。
「咦,這麼狼心狗肺的男人?自己在外頭過日子,讓媳婦一個人管娃六年,還一文錢不掏?」
謝浩沒往家裡拿銀子的事,村裡人並不知道,隻看見我對謝景辭嚴厲,都說我不好。
現在聽說是我自己一個人養了謝浩六年,輿論風口立刻變了。
特別是桂花嬸。
為了遮蓋自己半夜來偷雞摸狗的事,瘋狂篡改事實,非要說是我喊她來看門的。
「我一看那孩子,哎喲,燒糊塗了都,還在口裡喊著爹呢,這個喪良心的親爹,心真是狠啊!」
桂花嬸動情投入,演得自己都信了。
很多農村婦女,說話時候都會有添油加醋的本能,桂花嬸顯然是其中翹楚,拍大腿,噴口水,激動得唾沫橫飛。
我在心裡給她豎個大拇指。
很好,那謝景澤這件事,洗得清清白白的了。
18
案件過程清晰明了。
苦主蘇桃,嫁給渣男謝浩,勤勤懇懇給他帶兒子,視如己出。
半夜孩子高熱,她一個女人,明明膽小體弱,也背著兒子星夜趕路,去鎮上找大夫。
誰料中途被野狗襲擊,蘇桃拼著自己受傷,也拼命救孩子(此處有吳家村等人的供詞)。
吳家村的人順便痛罵吳屠戶,說這麼多野狗都是他慣的,叫他賠銀子。
出村的時候,蘇桃偶遇偷摸回來看兒子的謝浩。
謝浩做賊心虛,不敢叫蘇桃撞見,自己躲水裡,誰料腳下一滑,腦袋磕到石頭上。
這真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啊。
縣太爺也非常滿意,教科書級別的案子,正好拿來教化百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謝浩躲著自家娘子的時候,哪裡知道,她是要送自己兒子去看病呢?
若是他不躲,陪著娘子一起去給兒子看病,那兒子也不會叫狗咬S,自己也不會殒命於此。
這都是他自找的啊!
報應,真是報應。
這樣巧合新鮮的案子,半個縣衙的人都來看熱鬧,正要結案的時候,旁邊忽然有個文吏驚嘆,說這謝浩他認識。
這人發了筆橫財,在縣衙附近買了座兩進的小院子,那房契還是他經手的。
說著把房契翻出來一看,上頭寫的,果然是謝家村謝浩。
眾人哗然。
「畜生啊,賺這麼多錢,留老婆孩子在村裡受苦!」
「就沒見過這種男人,S得好。」
謝浩父母雙亡,自己還是獨生子。
最後判下來,房子和村裡的田地都歸我。
勒令吳屠戶賠我兩吊錢,捕快們去把那些野狗清理了。
贏麻了。
我跪下,大哭。
「青天大老爺啊!」
19
「不可能,謝景澤怎麼可能被狗咬S,一定是她害S的,就是她!」
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道尖利的喊聲。
柳小滿目眦欲裂,尖叫道:「肯定是這個毒婦害S的謝景澤,她出門就是要去拋屍!」
「謝景澤以後是鎮國公,他不會S在這裡的!」
桂花嬸一巴掌扇在她腦門上。
「拋屍,那跟你娘說話的是鬼啊?」
「你個S孩子,你再胡咧咧, 我撕爛你的嘴。」
縣太爺聽見她喊話, 前頭,還正襟危坐,一臉嚴肅。
等聽到鎮國公三個字,他嗤笑一聲,一拍驚堂木。
「鎮國公?你這小孩,戲文看多了吧。」
「他就是鎮國公, 他以後——唔——」
桂花嬸揪著柳小滿的發髻,把她扇得鬼哭狼嚎。
「你個喪門星,偷吃你弟的餅子,叫你把腦子吃壞了吧,什麼狗屁鎮國公,你咋不說他是皇帝, 我打S你。」
縣太爺看得直搖頭。
「這等無知蠢婦,平常連個裡正都見不到的人, 開口閉口鎮國公皇帝, 吵S了, 來人,把她們轟出去。」
案子了結之後。
我回到謝家村, 說自己留在這,隻會觸景生情,要把房子和地都賣了, 搬去縣裡生活。
走的那天,柳小滿忽然背著包袱跟了上來。
「你幹啥?」
柳小滿固執地盯著我。
「他們父子兩個都是你S的吧?」
「當然——不是啊,你不服縣太爺的判決?」
「哼!」
柳小滿冷哼一聲, 用腳碾著地上的碎土。
「騙鬼呢,我才不相信。」
我面無表情。
「喊你娘來扇你。」
柳小滿脖子一縮。
我嗤笑一聲, 抬腿往前走。
柳小滿又跟了上來。
「你能不能帶著我?」
我不解。
「為啥?」
「謝景澤已經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 結果他卻S在你手上,你還啥事都沒有。」
「那隻有一個可能,以後的你, 比他還厲害。」
20
天色既白, 晨曦微露。
朝霞倒映在柳小滿的眼中,把她的瞳眸染成漂亮的琥珀色。
我認真打量她。
稻草一樣幹枯稀疏的黃發,因為長期缺乏營養,牙齒也不整齊。
衣服上補丁打得比謝景澤還多, 腳上的草鞋也快爛了。
柳小滿捏著拳頭。
「我腦子不聰明, 沒念過書, 也沒啥本事, 就算重活一世, 我在這個世道上,也一點勝算沒有。」
說著,滿臉希冀地仰起頭。
「我要跟著最厲害的人, 過最好的日子, 再也不要因為偷吃一個餅就挨打了。」
「隻要你答應我,我就不去告發你。」
我愣了片刻。
「隨便你告唄。」
我聳聳肩,扭頭就走。
柳小滿愣在原地,眼中漸漸蓄起淚水。
「還不跟上?」
柳小滿渾身一震。
嘴角不可抑制地逐漸擴大。
她笑起來, 大步朝前奔跑。
「來了!」
瘦小的背影用力奔跑,把泥濘的土路,陳舊破敗的村莊。
遠遠拋在身後。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