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同學格外初生牛犢不怕虎，噔噔噔跑過去，把茶水單拍給他。

店裡的茶水和簡餐都是免費的，我沒有寫什麼標價。

 

楊曉玲張口就來：「沈叔叔，你不能不買書在這裡白坐呀，買杯咖啡吧。」

 

沈重昭掏出手機：「可以掃碼嗎？」

 

小玲同學笑容可掬：「謝謝惠顧！」

 

滴，掃走他三千塊。

 

倒不是她不敢要更多。

 

隻是我們小玲同學做的是細水長流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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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天都去賣沈重昭咖啡，然後給福利院的每個孩子換新衣服，新書包，新鞋子。

 

楊院長把她扭送到我這裡時，她還振振有詞。

 

「沈叔叔知道我掃了多少呀！他沒有意見！」

 

我也安撫楊院長，「沒事，沈總本來就愛做慈善。」

 

20.

 

但一直這樣下去也不行。

 

我把沈重昭請到老板辦公室，開門見山道：

 

「沈總，您有何貴幹，咱們今天一並說清楚？」

 

沈重昭低著頭。

 

在沈家時，我和他說話，往往隻能看見他的下颌。

 

現在，我隻能看見他的發頂。

 

都不是什麼好習慣。

 

「發現趙琳不是我想的那個人之後，我不敢面對小睿。」

 

不知為何，他的身形也變小了。

 

變成了我能俯視的存在。

 

他說：「小睿長得像我，卻擁有你的眼睛。」

 

「每次看到那雙眼睛，都仿佛在拷問我的心。」

 

「拷問我為什麼會無視你十餘年如一日的真心，僅僅因為一個身份，就把你棄若敝履。」

 

沈重昭的手指動了動，好像想來牽我的手。

 

「小睿說，他向你道歉，也得到了你的原諒。」

 

「我來了好幾天，卻開不了這個口。」

 

「小睿是你的孩子，你會因為他真心悔過就原諒他。」

 

「可我們所有人對你的傷害，不是語言所能挽回的。」

 

他的衣櫃是我整理過的。床品是我精心挑選的。

 

工作忙到半夜，打開廚房的櫃子。

 

我備好的咖啡和營養補劑按分量排列，隨取隨用。

 

等我在這個家留下的痕跡被趙琳和時間慢慢消磨。

 

沈重昭突然發現，原來生活裡有那麼多不便之處。

 

是有人幫他先把稜角磨圓潤了。

 

他才能如此萬事順遂。

 

原來他在夜深人靜時醒來。

 

思念的是另一個人的溫度。

 

「我……每天都很想你。」

 

「所以，我還是想試一試。」

 

沈重昭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

 

他從未和我說過這麼多的話。

 

「對不起，我做了錯事。」

 

「你需要我怎麼做，才能接受我的道歉。」

 

「讓我重新走進你的生命？」

 

21.

 

我對沈重昭的喜歡和討好，曾經幾乎被消耗殆盡。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趙先生找來的假貨。

 

所有人也都明白，沈家大少不喜歡我，

 

他不喜歡的人，自會有人幫他收拾。

 

漸漸地，我在各種場合都躲著他走。

 

趙夫人讓我穿趙琳的衣服，模仿趙琳說話的樣子。

 

得到比趙琳更優秀的成績，交趙琳的朋友。

 

那天，趙琳的閨蜜把我鎖進了學校儲藏室。

 

「你就是個惡心的假貨，你別想著代替小琳！」

 

她發瘋一樣推我踹我，直到我一點都不敢掙扎。

 

蜷縮在儲藏室深處。

 

我也不想代替趙琳。

 

隻是，我想得到一個家。

 

模仿趙琳，是我必須向趙家付出的代價。

 

學校空無一人，四下一片S寂。

 

我又冷，又餓，又無比懼怕黑暗。

 

明明隻要忍到第二天早上，有人發現我不見就好。

 

不知為何，我卻總覺得自己會S在那裡。

 

凌晨兩點左右，沈重昭一腳踹開了儲藏室的門。

 

他還穿著校服，頭發亂糟糟地貼在額上。

 

他對我還是那樣淡淡的。

 

「走了。」

 

我尷尬道：「我……我腳麻了。」

 

沈重昭無語，把我拉起來，託在背上。

 

我趴在他肩頭，能清楚聽見他的心跳。

 

我們頭頂有一顆小小的星星。

 

一直照著我們回家的路。

 

從那天起，我又開始緊緊跟在沈重昭身後。

 

因為我覺得，那顆星星救了我。

 

沈重昭救了我。

 

這份恩情，縱使讓我用一輩子忍受他的冷淡來還。

 

我也甘之如飴。

 

「你不用做什麼。」

 

我笑著告訴沈重昭。

 

「從我離開沈家那天起，我們就兩清了。」

 

十五歲的沈重昭，早已付清了他所需付出的所有代價。

 

「但我們也不會再走到一起。因為我不是趙琳，也不再是趙如君。」

 

「沈氏總裁和書店老板的人生，原本就不會有交集。」

 

沈重昭走後，小玲同學來辦公室找我。

 

「老師，你是不是太兇了？」

 

「沈叔叔看起來失魂落魄，都被你兇哭了。要是他再也不來買咖啡，老師你倒閉了怎麼辦？」

 

我沒好氣地敲敲她的額頭。

 

「我們小玲再賣幾杯三千塊咖啡，老師不僅要倒閉，還要上熱搜上法庭呢！」

 

22.

 

我和趙琳的生日都在九月。

 

我的生日，就是楊院長把我撿回來那天。

 

明明就差幾天，被領養後，我卻隻能過趙琳的生日。

 

我生日那天，我去買了一個巨大的蛋糕。

 

想拿去分給楊院長和福利院的孩子們。

 

福利院好像停電了，一片漆黑，空無一人。

 

我放下蛋糕盒子，在餐廳裡找電閘。

 

庭院裡突然炸起一聲巨響。

 

我猛然回身看去，原來是有人放了個大煙花。

 

銀花火樹，在半空中轟然散開。

 

我在漆黑的餐廳裡仰頭看著，雙腳像是被牢牢釘在原地。

 

楊曉玲同學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抱住了我。

 

「老師，祝你生日快樂！！！！」

 

院子裡，陳璟還在一個接一個的放。

 

孩子們拿著煙花棒，唱著生日快樂歌，慢慢圍了過來。

 

楊院長站在門口，欣慰地看著我們。

 

我淚流滿面。

 

「老師，你是不是被嚇到了？」

 

小玲同學握著我的手，小聲道。

 

「你的手好涼呀。」

 

我蹲下身，緊緊擁抱她，把臉埋在她肩頭。

 

「謝謝你，小玲同學。謝謝大家。」

 

「老師很高興。這是老師這輩子，最高興的一天。」

 

23.

 

這天傍晚，沈重昭開車帶著沈睿，也來書店找我。

 

他們倆正襟危坐，盛裝出席，後座上鋪滿白色的鮮花。

 

「媽媽，祝你生日快樂！」

 

沈睿從車上跳下來，衝到我懷裡。

 

「我和爸爸有沒有這個榮幸，請媽媽去吃生日晚餐呀？」

 

我看了看鋪滿鮮花的車後座。

 

「你們準備讓我坐在哪裡？」

 

沈睿眼珠一轉，甜甜蜜蜜道：

 

「當然是媽媽抱著小睿，一起坐在副駕駛啦？」

 

你們父子倆真是法外狂徒。

 

我擺擺手，解鎖了一輛共享電動車。

 

「位置發給我，我騎車過去。」

 

沈重昭僵硬地解開安全帶，「你開車過去吧，我來騎車。」

 

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沈總，你會騎電動車嗎？」

 

沈睿在副駕駛上催促我：「哎呀，媽媽你快上來吧！別擔心爸爸，他反正會騎馬！」

 

……行。

 

我很少開沈重昭的車，難免小心謹慎，怕刮了蹭了。

 

沈睿不滿我的車速，在副駕駛上嚷嚷：

 

「媽媽，等你開到餐廳了，我們可以直接為你慶祝明年的生日！」

 

「說什麼呢。」我聚精會神，「我永遠都是十八歲。」

 

汽車無聲滑進彎道，一陣強光突然打在我的臉上。

 

「是你！！！原來是你！！！！」有人尖叫道。

 

我強忍淚水努力看去，看到了車玻璃後趙琳那張扭曲的臉。

 

……啊。原來是她。

 

趙琳開車撞過來的瞬間，我隻來得及撲過去擋住沈睿。

 

嘴上說要拋開他，說了千萬遍。

 

生S關頭，終究是不能放下。

 

24.

 

感謝我的車速。

 

感謝沈總的豪車。

 

感謝安全氣囊。

 

感謝道路交通安全攝像頭。

 

總之，我沒S，沈睿也沒S。

 

我們在病房裡先後蘇醒的時候，趙琳也被憤怒的沈總送進去了。

 

病房裡熱鬧極了。

 

我床邊圍著楊院長、孩子們和陳璟。

 

不知為何，還有趙夫人。

 

為示公平禮貌, 沈重昭勉勉強強, 坐在沈睿床邊。

 

沈睿老大不樂意：「爸爸我不要你！快把我抱到媽媽床上！換楊奶奶來也行！」

 

他倒是把我拉踩沈重昭和楊院長的話放在心上。

 

陳璟眼圈有點紅, 但還是笑道：

 

「什麼感覺？」

 

「我還是僱個司機吧。」我兩眼放空，「你能幫我去問問, 沈家那個司機先生願不願意跳槽嗎？」

 

據說趙琳本來是想我們三個一窩端。

 

奈何我把沈重昭打發去騎電動車了，讓他逃過一劫。

 

話雖如此，他的腿腳也踉跄，頭發上有些來源不明的草葉。

 

西裝外套可疑地拿在手裡。

 

「沈叔叔騎電動車摔了。」

 

小玲同學悄悄告訴我, 「他說我不告訴你的話, 就給我三萬塊錢。」

 

「好孩子。」我說，「就是要這樣拒絕資本對人的侵蝕。」

 

小玲同學擺擺手，「沈睿說我告訴你的話，就把他的零花錢都給我。」

 

「我問了問，足夠給老師你重新裝修辦公室啦！」

 

我一時無語。

 

也行，我們小玲真是會做生意。

 

25.

 

確認過我一切都好，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擠擠挨挨地散了。

 

連沈睿都被護士推了出去。

 

隻有趙夫人和我留在房間裡。

 

和上次見面時，她給我的感覺不一樣了。

 

她又變成了那個溫柔持重, 雍容大度的貴婦人。

 

她想握住我的手, 我想了想，沒有躲開。

 

「孩子。」她小心翼翼道,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我就是趙琳。」

 

我平靜道，「而您, 就是我的親生母親。」

 

最早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沈重昭聽說我小時候自稱小玲時, 臉色大變, 匆匆離開的那天？

 

他來找我, 卻從未再叫過我如君的時候？

 

生日那天，煙花在漆黑的屋外炸響的時候？

 

假趙琳開著車, 尖叫著「原來是你！！」

 

向我撞來的時候？

 

我都想起來了。

 

綁匪炸毀小屋之前，我解開繩子逃了出來。

 

爆炸的衝擊讓我記憶一片混沌，口齒不清。

 

楊院長找到我時, 我說自己叫小玲, 也就是趙琳。

 

那場爆炸還為我留下了後頸那塊名為胎記, 實則是傷疤的印痕。

 

造化弄人。

 

隨著時間推移, 我的外貌發生了輕微的變化。

 

趙先生從未把我往趙琳本人身上想過，可能注意到這點的趙夫人，當時又瘋瘋癲癲, 神志不清。

 

我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做了二十年寄人籬下的假千金。

 

我履行了曾經的婚約。

 

被人當做鳩佔鵲巢的假妻子。

 

趙夫人老淚縱橫，雙手指尖陷進我的皮肉。

 

她顫顫巍巍站起來，跪在我的床邊。

 

「媽媽……媽媽對不起你……是媽媽沒用，是媽媽錯了……」

 

「你願意原諒我們, 讓一切重回正軌嗎？」

 

我放輕了聲音，像小時候每次努力安撫她那樣。

 

「媽媽，您先起來。」

 

「我已經在人生的正軌上了，您應該祝福我一路順風才對呀。」

 

「您沒有錯過我成長中的任何事。現在, 您準備好迎接我的未來了嗎？」

 

陳璟悄悄走進來, 幫我把趙夫人扶起。

 

他站在我身後。

 

雙手放在我肩上，一如既往地給我力量。

 

我仰起頭看他，他低頭, 對我露出燦爛笑容。

 

我想，書店老板和數學老師，陳璟和小玲。

 

還會迎來許多個這樣的今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