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長舒了口氣，又叮囑了我幾句，關好門窗，小心燃氣之類的。

 

我摸索著收拾好了房間，把我的銀行卡放在了桌上了。

 

收走了家裡的垃圾，出了門。

 

初春的夜晚還有幾分寒涼。

 

耳朵裡傳來了電子導盲犬的語音播報聲：“前方有行人，請躲避……行人已避讓，可繼續前行。”

 

海邊沒有柔軟的沙灘，隻有粗粝的碎石。

 

我放下了盲杖，隻是聽著導盲犬裡的播報聲。

 

我記起小時候，第一次學《威尼斯狂想曲》，我纏著顧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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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威尼斯到底有多漂亮？你能講給我聽嗎？”

 

“它的海水很藍，藍得像心碎的人留下的眼淚，你還記得藍色是什麼樣的嗎？”

 

“我記得，可我不記得眼淚有顏色啊！”

 

顧宸笑了，他捏了捏我的臉說：“等你長大了，哥帶你去，就算看不見也可以摸得到。”

 

哥，海水是什麼顏色，我摸得到嗎？

 

冰冷的海水漫過了我的腳踝，刺骨的疼。

 

我深吸了口氣，哆哆嗦嗦地往前走。

 

電子導盲犬的語音播報不停重復著：“前方有水，危險，請注意避讓。”

 

好冷，我的胸腔劇烈起伏著。

 

突然，有人衝了過來，攬住我的腰將我往回拖。

 

鹹湿刺骨的海水濺在我臉上，我被嗆得咳了起來。

 

“顧星晚，你不要命了？”

 

8

 

我不知道顧宸什麼時候跟著我的。

 

渾身湿透的兩個人，坐在石灘上，冷風吹過，隻剩急促的呼吸聲和輕微的寒戰聲。

 

“鍾南星這個沒用的廢物，口口聲聲說保護你，我看她什麼都做不好！”

 

“別罵她，她沒有義務照顧我。”

 

我頓了頓，接著說道：“你也沒有義務照顧我。”

 

顧宸大口喘著氣，罵了聲“操”後，失聲痛哭。

 

他哭著爬到我面前，顫抖的雙手捧著我的臉。

 

“星晚，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呀……我寧願被人打S在拳擊臺上，也不願意你受一點點傷害……”

 

“是我沒用，保護不了自己也保護不了你。”

 

他緊緊將我抱在懷裡，滾燙的淚水落在我的臉上。

 

我雙手護在胸前，輕輕掙扎了一下。

 

“你……不用保護我了，哥，你可以為自己活著，可以有人愛，可以站在眾人面前，做那個成功的你。”

 

“如果沒有你，我的生活毫無意義，你知道嗎？這些年我開公司、做項目，都是為了你，隻要我做出了電子導盲犬，你的生活就會方便很多……”

 

“顧宸……”我冷得聲音控制不住的顫抖，“我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我了，我已經把最美好的我給了你，那天以後，世界上就沒有顧星晚了。”

 

“不，那些事都過去了，我們都忘掉好不好？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的。”

 

我深吸了口氣，搖了搖頭。

 

“我曾經以為，所有的痛苦都過去了，爸爸媽媽看到我們重新回到了顧家的老宅，他們也會很欣慰，我曾以為我伸手就能觸碰到我的幸福了……”

 

我哽咽著繼續說道：“也許是我不配吧，現在我已經沒有期望了。”

 

湿冷的衣服一點點帶走我的體溫，風聲、海浪聲離我越來越遠。

 

“星晚，別放棄，我會給你找最好的醫生，求求你，別放棄好嗎？”

 

我閉上了眼睛，整個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S寂。

 

顧宸帶我回到了租的房子。

 

我像棵沒知覺的植物一樣，隨他給我擦幹身子，換了幹淨的衣服，放進溫暖的被子裡。

 

隨後的幾天，我的聽覺一直沒有恢復。

 

他遞來飯我就吃，遞來藥我就咽。

 

直到鍾南星趕了過來，他才用盲文紙留了一句話給我。

 

【等我來接你，很快。】

 

9

 

雨斷斷續續下了一周，顧宸接我回顧家的老宅那天，天終於放晴了。

 

鍾南星擔心我，陪著我在顧家住了下來。

 

我的聽力時好時壞，慢慢地，我也適應了那種被切斷所有感官後的恐懼。

 

顧宸很忙，似乎也有意避著我，他很少在家出現。

 

鍾南星出門沒帶鑰匙，我聽到她按門鈴的動靜就摸著去給她開門。

 

沒想到進門的卻是楊瀟瀟。

 

“原來是你回來了……難怪顧宸這麼絕，取消了婚約，斷了和我爸實驗室的聯合項目。”

 

楊瀟瀟推了我一踉跄，自顧自進了門。

 

“真沒想到，他看到那種視頻竟然還會容忍你，可真是深情啊，深情得讓人惡心。”

 

“是你？是你故意放出的視頻？”我心頭一驚。

 

“對，就是我。什麼兄妹情深，你們就是見不得人，我要是不早點讓你出局，顧宸會永遠惦記著你。”

 

楊瀟瀟接著說道：“我隻是沒想到顧宸太沒良心了，沒錢沒資源的時候，討好我，求著我爸給他資源幫他介紹項目，等自己做大了，說踹就踹，要是沒有我爸，他哪有今天！”

 

原來楊瀟瀟是顧宸老師的女兒，搭上楊瀟瀟，顧宸的確會得到很多資源的便利。

 

楊瀟瀟捏著我的下巴，我偏過頭去躲閃。

 

“告訴顧宸，我不是他想跪舔就能跪舔，想拋開就能拋開的人，我不會放過他的。”

 

我沒有跟任何人提起楊瀟瀟來的事情。

 

隻是在網上搜了下顧宸的情況。

 

原來這些日子，家裡風平浪靜，外面卻風雲暗湧。

 

他先是手起刀落把舊的合伙人踢出了局，又大張旗鼓招了新人管理公司。

 

小道報道說他背信棄義，翅膀硬裡就忘了當初楊教授是如何扶持他的。

 

楊瀟瀟更是親自下場發了微博抨擊顧宸，嘲笑他不是男人，和自己看那種片看到半夜，都沒有任何反應，倒頭就能睡。

 

帶著耳機聽了半天網上的八卦，我也沒聽明白顧宸到底要幹什麼。

 

“你在聽什麼？”

 

我聽得太認真，完全沒注意到顧宸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摘掉我的耳機，嚇了我一跳。

 

“聽……聽小說。”

 

我趕緊收起手機塞進兜裡，生怕顧宸看到我搜了他的消息。

 

他沒追問，隻是從背後把我攬入了懷裡。

 

後背緊貼著他滾燙的胸膛，我抗拒的掙扎了一下。

 

“就一會兒，求你了，就一會會兒。”

 

顧宸夢囈一般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深深嘆了口氣，終究是沒法拒絕他。

 

顧宸的呼吸輕輕掃在我的脖子上，潮湿的氣息在空氣裡蔓延。

 

他抱了一會兒，就松開了手。

 

“最近我會讓律師和公證人來趟家裡，有些手續需要你配合，可以嗎？”

 

我點了點頭，沒有多問。

 

10

 

顧宸把顧家的老宅轉到了我名下，他說這裡本來就是我的家，我便沒有拒絕。

 

那幾天律師、公證人、代理人來得很勤。

 

各種細節繁雜，我也沒聽太細。

 

後來家裡就又恢復了冷清。

 

顧宸不知道在忙什麼，我很久都沒在家遇到過他。

 

鍾南星定期帶我去見心理醫生。

 

顧宸找的李醫生年輕時因為車禍失明了，共同的缺憾讓他比其他醫生更懂我的恐懼。

 

踏進他的咨詢室時，房間角落裡傳來了《威尼斯狂想曲》。

 

“新買的黑膠唱片機，怎麼樣，音質不錯吧？”

 

我愣了幾秒，“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段，普通人想彈，可能隻用學一個月，我卻要花一年的時間練習。”

 

“你學過鋼琴啊？”李醫生饒有興致問道。

 

“嗯，小的時候不知道盲人這麼難，還幻想過成為一個音樂家呢。”

 

我自嘲地笑了笑，“盲文的樂譜很少，能教課的老師也很少，但我哥總誇我，我彈什麼他都誇我。”

 

“現在還會彈嗎？”

 

“也許吧，也許還會。”

 

回家後，我推開了許久沒人踏入的琴房。

 

鋼琴上沒有落灰，音也沒跑。

 

看來這些年來，這裡一直有人維護著。

 

按下琴鍵時，肌肉記憶帶著我彈出了一小段旋律。

 

那旋律瞬間擊中了我自己。

 

我坐在琴凳上深呼吸了幾次，才磕磕巴巴地彈了起來。

 

“星晚……”

 

鍾南星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打斷了我。

 

“有個事要告訴你，郭令凱S了。”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那囂張跋扈無惡不作的郭令凱竟然S了。

 

“他……怎麼S的？”

 

鍾南星走了過來抱住了我。

 

“車禍S的，坐在副駕，撞上了大貨車。”

 

鍾南星告訴我，雖然最後S因是車禍，但聽說他身上還有很多其他的傷痕。

 

疑似S前遭到過流浪漢的毆打和侵犯。

 

警方找到了那個流浪漢，但是那流浪漢精神不太正常。

 

問他什麼，他都隻是狂笑不止並不回答。

 

聽完鍾南星的話，我的手掌心滿是汗。

 

鍾南星抱著我沉默了很久。

 

我擔心地問道：“我哥……他知道這事了嗎？”

 

“嗯，”鍾南星的聲音有些顫抖，“郭令凱坐的是你哥的車。”

 

11

 

我驚得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仔細一想就明白，這些日子顧宸都在忙些什麼。

 

他報復了楊瀟瀟，又給自己找了個接班人，保證就算沒有自己，公司還能運轉下去。

 

他把顧家的老宅轉到了我名下，幫我選了心理醫生、家政阿姨，還把公司的一部分股權轉給了我。

 

就是考慮好了，沒有了他，我還能衣食無憂的生活。

 

他安排好了一切，就是為了無牽無掛去收拾郭令凱。

 

我捂著嘴，不敢讓自己哭出來，不敢想後果。

 

“星晚，你聽我說，他在醫院，但是醫生說能不能醒過來，不好說。”

 

我失神地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從臉上滑落。

 

“對不起，出事前他給我打過電話，叮囑我好好照顧你，還轉了一大筆錢給我，當時我還在生他的氣，沒有多想，就沒跟你多說。”

 

鍾南星一直在道歉，“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

 

我擦幹了眼淚，慌忙翻出手機，顧宸沒有給我發過任何消息。

 

我扶著牆去了客廳，在茶幾上翻找，卻不小心打翻了水杯，灑了一地水。

 

我起身進了顧宸的房間，書桌、床頭，都沒有……

 

“星晚，你怎麼了？你在找什麼？”

 

“找盲文紙，鍾南星，幫我找找……”

 

房間裡被我翻得亂糟糟的，我不相信顧宸一句話都沒有留給我。

 

我想起他最後一次抱我。

 

想起他說：“就一會兒，求你了。”

 

原來他已經認真跟我告別過了。

 

我站在原地，手裡拿著的文件撒了一地。

 

鍾南星陪我去了醫院。

 

我帶了一盒櫻桃，放在了顧宸床頭。

 

我看不見他的模樣，隻能用指尖在他的眉骨和鼻梁上描摹。

 

走的時候，我跟他說：“想吃就起來吃吧，洗幹淨了。”

 

後來，我收到了一份快遞。

 

那是一份專門定制的盲文樂譜。

 

觸摸著那些熟悉的點，我慢慢閉上了眼睛。

 

最後那一張盲文紙上，分明不是樂譜。

 

上面隻有一句話：【願你此後無災無難，來生黑暗給我，換你來牽我的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