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1章
被送回娘家半年後,周思遠終於來接我了。
他居高臨下地提醒我:
「反省半年,如今知道怎麼當好一個主母了吧?恰好明日秋霜進門,你莫要甩臉子胡鬧。」
他以為我會鬧,畢竟半年前便是因為此事,我又是撕了帕子又是提著劍要砍他。
可這次,我隻是蓋住了衣袖下的累累傷痕,露出了一個得體的笑,恭順地道:
「姜芷謹聽夫君吩咐。」
1
周思遠聞言表情一怔,詫異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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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芷,你當真答應秋霜進門?」
也不怪他如此詫異,畢竟半年前在我知道他不僅在外養了一個外室,還有了身孕要娶進門時。
我直接氣得撕了帕子,將內宅鬧得人仰馬翻。
誰都說周家主母是被慣壞了,善妒驕縱。
這一點,周思遠與我青梅竹馬,最為了解。
要不然也不會一氣之下將我送回娘家管教。
不承想效果如此顯著,我真的低了頭,松了口。
聞言點了點頭,想著這半年裡被壓著抄寫了數百遍的女德女誡,道:
「夫君作為侯門世子,三妻四妾最為正常不過,一個外室,抬進門也是理所應當。
「姜芷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周思遠新奇不已,對於我的恭維更是得意:
「姜芷,沒想到你也有這一天,你居然給小爺低頭了!
「當初你不是傲骨錚錚,誓S不從嗎?」
傲骨?
我苦笑。
周思遠不知道,我那誓S不從的傲骨,早已在這半年裡、被打在身上的戒尺和抄到手早已麻木沒有知覺的女德女戒,敲得粉碎。
不復存在了。
如今的姜芷,早已不是那個囂張跋扈、驕縱的姜家二小姐。
隻是一個被退回娘家又終於被接回去的周家婦。
故而,我認了周思遠的奚落,撐著笑回他:
「以前是姜芷恃寵而驕,還望夫君莫怪。」
態度可謂謙卑至極。
周思遠很滿意,擺了擺手:
「這才對嘛,男人皆是三妻四妾,我不過養個外室而已,你有什麼好鬧的?
「歸根結底,我正妻不也是你?你我青梅竹馬,我再寵愛別人,也斷然不會讓人越過你去。」
我低頭靜靜聽著。
他還說:
「你啊就是脾氣太硬,你如今知道錯了,那咱們就回家,要是早這樣不就好了嗎?」
回家嗎?
我突然想到,多年前,周思遠也說過要接我回家的。
2
我與他也算是青梅竹馬,一個姜府二小姐,一個侯府小世子。
皆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自然各有傲氣。
那時,他還很喜歡我。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他信誓旦旦地說過:
「姜芷,我周思遠娶定你了!」
我瞧不上他不值錢的樣,哼了一聲,笑罵他不知羞。
倔牛。
我堂堂姜家二小姐,又不是嫁不出去。
何須他的諾言。
後來,他真的兌現了承諾,八抬大轎將我娶入府中,做了周家的當家主母。
新婚一年,蜜裡調油,我驕縱鬧小脾氣,他皆抱著我喚娘子,變戲法兒般地拿出小玩意兒逗我開心。
姜家的呵護,周思遠的遷就,皆讓我有了「被愛」的錯覺。
無法無天,不知道上天給的饋贈,從一開始就標好了價碼。
以至於第二年冬,我發現周思遠在外養了一個外室。
那外室還有了身孕時。
我砸了一屋子的物件,又碎了一地的瓷瓶。
對著周思遠廝打,問他如何能這般待我。
最開始,他還底氣不足,頗為心虛。
但被下人瞧著,他的臉被我的指甲刮花了一道口子,他終於不耐地將我推倒。
周圍傳來驚呼,我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周思遠,你居然推我?」
他抬在半空中的手一頓,眼中閃過懊悔,卻又很快被不耐替代:
「秋霜本就是個可憐人,你為何還容不下她?
「更何況這世上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我不過是隻抬一個外室進門而已,你斤斤計較些什麼?!」
曾經海誓山盟的人,將話化為刀刃,將我刺得遍體鱗傷。
我心口抽痛,高傲著忍著眼淚不掉下來,質問:
「你當初明明說過,隻娶我一人,隻愛我一人的。」
「所以你不是我唯一的正妻嗎?」
周思遠自以為讓步,心虛的語氣裡多了些底氣:
「更何況那還不是因為你。
「若不是因為成親一年了,你肚子都沒動靜,我如何會為了堵別人的嘴收下母親身邊的秋霜?」
我愣住。
周思遠的母親,我的婆母,總是不待見我的。
她不喜我張揚活潑,不喜我在人前與周思遠嬉笑。
隻言沒有半分世子妃的穩重。
這點不待見,在我成婚一年依舊沒懷上子嗣後,越發明顯。
每次她對我夾槍帶棒,周思遠都會將我護在身後:
「子嗣也不是阿芷一人的問題,娘你要怪就怪兒子。」
果然,周思遠說過之後,婆母便少刁難了我許多。
我心裡感動。
卻不想,那隻是因為周思遠收下了秋霜,她滿意了罷了。
3
周思遠對我說:
「要不是因為你懷不上,我也不會這般為你周旋。」
他以為,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我應該感激涕零才對。
還說:「你生不出來,我已經想好了,秋霜的孩子生下,養在你身邊就是。秋霜是個可憐人,你別為難她。」
到最後,他都沒忘記護一護那個外室,才離開。
從頭到尾,卻忘了,將跌坐在地的我扶起來。
我看著他的背影,像是第一次認識周思遠一般。
看了許久。
久到身邊的丫鬟不忍心了,喚我:「世子妃。」
可我不要他們憐憫。
我抹掉眼淚,仰起頭。
我是姜家二小姐,才不要做哭哭啼啼的棄婦。
所以我自己站了起來,出聲:
「我要去見那個外室。」
誰都以為,我去見宋秋霜,是心懷鬼胎,嫉妒報復。
連周思遠也那麼認為。
所以當他收到消息趕來,看見宋秋霜倒在地上,裙擺下流出血液。
我茫然地站在一旁時。
眼中瞬間被怒火填滿:
「姜芷!」
我聞言像是抓住主心骨,無措地開口:
「思遠,你來得正好,我不知怎麼的……她、她自己就摔在這兒了……」
話還沒說完,周思遠漠然地越過我,將倒在地上的宋秋霜抱了起來。
宋秋霜面色蒼白,梨花帶雨,埋在他懷裡抽泣:
「世子,別怪世子妃,她並非有意的。都是奴婢太卑賤,惹世子妃不高興了。
「就是我們的孩子……」
她悲愴地看著滿手的血。
到底是周思遠的第一個孩子,周思遠聲音微抖:
「沒事,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宋秋霜徹底哭出聲。
而我。
我看著他們生S相依,成雙成對。
我如同不重要的配角,抑或連一個眼神也不屑於擁有的醜角,愣在原地。
我甚至沒能解釋,我並未推宋秋霜,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明明前一秒,她還拉著我哭訴告罪。
下一秒卻自己倒在地上,明裡暗裡地說是我惹的禍。
「思遠,你要信我,並非我……」
我想要解釋。
周思遠卻隻給了我一個背影:
「姜芷,以前無論你如何任性,都算了,但這次,你不該傷了秋霜。」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渾身發冷。
我的夫君。
他不信我。
4
宋秋霜流產。
婆母大怒,指著我要周思遠將我休了。
曾經每一次,她發難我,周思遠都護在我的身前。
而這次,他站在一旁,半晌沒說話。
我倔強道:
「我不要休妻。」
他側頭看我。
婆母冷笑:「你善妒傷了我周家子嗣,容不得人,莫非還要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不成?!」
「人不是我推的。」
不管他人信與不信,我都堅持。
更何況,我也不要留下來:
「我要和離。」
周思遠猛地抬頭。
怒極反笑:
「姜芷,事到如今,你不認錯也就罷了,還想用和離來威脅我?」
5
和離到底沒和離成。
當夜,我娘家來人,扯談一夜。
第二日,我被送回了娘家。
離開時,周思遠冷聲:
「回去之後好好反省,以往真的是我太縱著你了。」
如他所願。
半年後,我終於學會了如何做一個合格的侯門世子妃。
我坐在正位看著宋秋霜面含桃花、弱柳扶風地朝著我端來妾室茶。
我抬起手,下一秒那杯茶就這麼跌落。
滾燙的茶水倒在我的手背。
我還沒出聲,宋秋霜就仿佛受了巨大的驚嚇一般,連忙跪下惶恐: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奴婢並非有意!」
卑微至極。
周思遠見此皺眉。
我卻先他一步,右手捂住火辣辣的手背,面無異色地道:
「無礙,再換一杯就是。」
手腕上的镯子被順勢褪下,放在桌面:
「這便算是給你的見面禮了,以後服侍世子,綿延子嗣,侯府自不會虧待你。」
這下,不止周思遠,連宋秋霜都驚愕甚至驚悚地看著我。
要知道,曾經的姜二小姐高傲驕縱。
要是被這一碗茶水燙了,不鬧翻天就不錯了。
更別說還要折一隻上好的镯子。
隻有婆母哼了一聲,錯過了教訓我的機會:
「還算是學乖了,有幾分世子妃的氣度。」
周思遠沉默,宋秋霜無言,眼中閃過思索。
6
妾室茶喝完,我不願多留。
亦或者說,如今與這些人多待一秒,我都如同在刀尖跳舞。
是以,我從容地留下一句:
「今日你進門,好好伺候世子。」
便要離開。
周思遠是和我一起拜別婆母的。
我離開前,他定定地看著我:
「姜芷,你變了許多。」
我抬眸:
「以前姜芷不懂事,隻顧自己,忘了世子妃的本分,還是世子包容,才沒釀下大錯。如今姜芷已然知悔,自是要改的。」
心中卻苦笑,周思遠,你又如何能懂我這半年經歷了什麼。
他隻覺得我驕縱了這些年,終於學會體貼丈夫了,到底愛過,見我示弱,心中一軟。
又不想讓我太膨脹,點了點頭:
「改掉那些毛病也好。
「你收拾收拾,明晚,我去你那兒。」
你看,我真的學得很好。
不做姜芷以後,所有人都滿意我了。
7
但還沒到明晚。
不過當夜,丫鬟就來報世子爺來了。
我落筆的手一頓,墨汁滴落在寫了一半的紙張上。
今日是宋秋霜進門的日子,按道理,周思遠該與她在一起才是,突然例外來我這兒,我並未高興。
隻是看著紙張,惋惜。
又得重新寫一遍了。
我面不改色地吩咐道:
「便說我得了風寒,免得世子染上,就不侍奉世子了。」
丫鬟見我氣色紅潤,欲言又止。
但還是退下。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今日周思遠見過我,白日沒事,晚上便感染風寒了。
顯然是個不太走心甚至敷衍的借口。
誰都看得出來。
還以為我賭氣拿喬。
後來,聽說周思遠知道消息後,果然氣極去了宋秋霜的院子。
一連三日,皆是如此。
這後院之中,誰都知道宋姨娘得寵,又是婆母的人,個個巴結。
而我,一個失寵被送回娘家又回來的世子妃,顯然無人在意。
連婆母都說:
「你果真學乖了不少。」
她高高在上地看著我,自得一笑:
「我說過,你會認命的。」
我漠然聽訓。
誰又知道兩年前,她與我爭辯,男人皆是三妻四妾,別以為我能獨佔夫君,後宅女子命皆如此,我該認。
我那時信誓旦旦,底氣十足地不認。
而現在,我在退下之後,已經認下婆母的吩咐,給周思遠納三個美人了。
皆是婆母挑好的姑娘,隻等著我從娘家回來點頭。
當日,我洗漱準備睡下時。
傳來丫鬟的驚呼聲,周思遠闖了進來。
怒目圓睜,氣勢洶洶地握著我的手腕:
「娘要給我納的三個美人,你答應了?」
我覺得手腕有些疼,但還是道:
「婆母的意思,身為媳婦不敢不從。」
「那我呢?!你可曾問過我?!」
「世子?」
我不解地看著他。
那是真的茫然。
美人,還是三個,對他有什麼壞處嗎?還能不答應?
像是看明白了我的意思,周思遠不知為何,氣極:
「姜芷!你還在賭氣是不是!當時你害秋霜流產,為了平息娘的怒氣,給秋霜一個交代,我才送你回娘家。
「我以為你懂我的用心良苦,沒想到你還是如此不可理喻!」
為了我。
我真的笑了。
那我說過,那孩子不是我推的,他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