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4章
「長青。」
後者說出了那個名字:「江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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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家的,等這批貨在京中賣個好價錢後,咱們就可以去江南,接更大的單子了!」
這邊商隊,翠玉看著卸下的貨物,對我高興地道:
「京城當真是好風光,瞧著比允州不知富貴了多少。」
我聞言一笑:
「那定然能大賺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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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緊趕慢趕,我們到底趕上了中秋,賣的都是時興的綢緞和首飾,可謂來得正是時候。
事實也的確如此,鬧市裡人來人往,除去一筆大單買給了京城的如意鋪之外,剩下的擺在這兒,客人也不少。
待中秋過後,便可打道回府了。
不過到底一路風餐露宿,難得闲上片刻,翠玉不禁感嘆:
「若是能長長久久在這兒,該多好。
「方才我還聽說書的講世子妃和世子的故事呢。」
「什麼故事?」我手一頓。
她:
「安平侯府的世子啊,聽說世子妃與他青梅竹馬,五年前卻遭了難,世子從此茶飯不思,如今也未再娶呢。
「現下,誰都說世子心中不忘亡妻,情深義重呢。」
「呸!屁的情深義重,我可是知道那世子妃在的時候,世子房中就有好幾房美妾呢,現下裝什麼深情?」
邊上的澄娘脾氣直,冷笑。
她當初的丈夫寵妾滅妻,還霸佔了她的嫁妝,害了她一雙兒女,如今最聽不得這種鬼話。
「要我說,要是真的深情,那倒是去S啊,S了不就能在一起了,光想有什麼用?」
翠玉知道說錯話了,不敢多嘴。
我到無意相爭,隻聽見陣陣馬蹄。
側目而望,卻見車夫驚亂:
「躲開!快躲開!」
另外一側追趕之人,恰是周思遠。
可我也隻是看了一眼。
便疾步上前,將路中間的孩童拽到一邊。
孩子受了驚嚇,哭作一團,親娘驚魂未定,抱著孩子與我道謝。
我搖了搖頭:「舉手之勞罷了,下次小心些便是。」
話音落,抓住了瘋馬的周思遠一頓,猛地回頭。
突然出聲:
「阿芷!」
我頭都沒抬:
「世子認錯人了。」
說罷轉身若無其事地離開。
他卻像是急了,上前抓住了我掩面的粗布:
「阿芷!你便是阿芷,我如何會認錯……」
他的話戛然而止,愣然地定在當場。
呆呆地看著我。
粗布落下,我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還是道:
「我說了,世子認錯人了。」
他陷入S寂。
因為那張臉上,不僅有風吹日曬的粗糙,還有一道猙獰難看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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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家的?!」
聽見動靜,其他人圍了上來。
澄娘見周思遠,最是不客氣:
「你做甚?!縱然再有權勢也要講王法,想輕薄人不成?!」
周思遠沒說話。
隻是依舊SS地盯著我。
全然不顧澄娘的唾罵。
還是我抬手,道:
「澄娘,無事,他認錯人了。」
我自然地將粗布掩面。
倒不是多在意這道疤,畢竟若是當初沒有這道疤,那心口就要多一道了。
也是此時,馬車內傳來驚慌溫柔的女聲:
「世子,你沒事吧?姑母還等著我們去赴宴呢。」
周思遠這才回神,一步三回頭地看向我,突然道:
「阿芷,你等等我,我會回來找你的!」
等不了了。
今日中秋一過,後日我就會抽身回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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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圓月高掛。
商隊租的客棧同樣熱鬧,大家一起買了月餅吃食,過中秋。
縱然其實我們全無血緣之親。
酒桌上,澄娘哭了一通:
「三年前我一雙兒女被害S,官府還道是家事,不管不顧,我便狠下心S了那毒夫一家。
「隻等著被砍頭了。
「如何會想過遇到當家的商隊路過,帶上我自此走一遭,還能安安生生地過中秋。
「隻可憐我那雙兒女……」
翠玉也抹了眼淚:
「我爹娘便把我賣給青樓,讓弟弟娶媳婦兒,」
如今商路上下,皆有娘子幫的惡名,但他們不知道,這些本就是窮途末路之人。
每一批貨物皆是她們的命,旁人想要奪,又怎麼能怪她們下手狠辣呢?
「當家的倒是沒說過往事,今日那個什麼世子,當家的認識?」
有人問我。
「對啊,當家的方才還讓倩娘悄悄給姜府後宅送去了一袋首飾。」
我搖了搖頭:「我無父無母,如何會認識什麼世子?
「至於姜府,那是人家夫人給了錢財的生意罷了。」
卻在次日,京城之中便有傳言,娘子幫拋頭露面的當家人。
卻是早已葬身火海、屍骨無存的世子妃。
知曉傳聞的眾人看向我。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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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傳聞可大可小。
但若是真的,姜家二小姐,侯府世子妃居然拋頭露面在外奔波。
名節受損更是有辱門楣。
澄娘等人約莫也意識到了,情緒緊繃。
索性咬牙:
「誰敢亂說,老娘縫了他的嘴。」
我倒猜到是誰傳出來的了。
頹廢五年依舊不願再娶妻的世子好不容易松動,願意接受母親的侄女之時,我出現了。
不怪我婆母如見洪水猛獸一般,使了計策也要快快趕我走。
但她何必多此一舉,我來此隻為生意,明日便走。
根本不準備多留。
想到此處,我冷靜道:
「命令下面的人,收拾好東西,今晚就走,越快越好。」
我一走,流言自然也就散了。
「但也不必如此倉促吧?莫非他們還能平白抓人不成?」澄娘不解。
然後當晚我就被綁了。
誰綁了我,我也熟。
隻是我沒想到,為我解開繩索的是周思遠而已。
這廝,居然半夜潛到了姜府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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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心疼:
「阿芷,嶽父知道你的消息後,發了好大的火氣,你這次真的闖了大禍了,怎麼能……怎麼能如此離經叛道?」
我直截了當:
「我爹想要將我如何?」
「嶽父怕你姜家二小姐的假S身份坐實,屆時姜府名聲掃地,又覺得你不守婦道,連累家族,故,想……想……」
周思遠不敢看我的眼睛:
「將你沉塘。」
姜家二小姐隻有S了。
才會一了百了。
他怕我難過,又立馬道:
「是以你快隨我回家吧,我護著你,必不會讓人動你一根手指頭。」
家?
我笑了。
我的父親,覺得我大逆不道,不守婦道,為了顏面和家族名聲,要在所有人發現之前將我沉塘。
我的夫君,曾經親手將我送回娘家,讓我受盡冷眼。
我哪兒來的家?
不過,我早已不是當初的姜芷,隻是道:
「我今夜便走,你也好自為之吧。」
「為什麼?!」
周思遠激動:
「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你明明知道,我不過是一時賭氣,我已經知道錯了。」
「周思遠,我不是當初的姜芷了。」
我無語:「我已經沒有工夫和你鬧了。」
此番貨物賣完,我還得去允州接一筆大單,隨即轉去江南,更有意和西域的商人交易。
更有一眾人等著我養,願意跟著我做事。
以往那些過家家的小情小愛,小打小鬧,我哪有時間掰扯。
「為什麼……阿芷,你不要我了嗎?」
周思遠紅了眼眶。
「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斷然扯開掩面的布料,露出那道猙獰的疤,開口道:
「自我入允州,我被騙了三次,第一次,我沒了所有盤纏,第二次,我險些被賣入青樓,第三次,他們要撕扯我的衣裳。
「我拿起了匕首,第一次S了人。
「誠然,剛開始我信心滿滿,自以為我不比旁人差,隻要有機會,便可闖一番自己的天地。但可後來,我才明白,世間利益並非有能力便能偏向你的。
「你還得有刀子,不然你永遠隻能吃別人丟給你的、吐出來的。」
周思遠眼中閃過困惑,不解我的意思。
我看著他,道:
「就好似現在,我有了自己的地盤、自己的商隊,我想要吃什麼,我自己爭,自己搶。」
「可若你和我回去,你想吃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他斬釘截鐵。
我亦半步不退:
「但那是你都丟給我的、吐給我的。」
他一怔。
「如今你尚且愧疚,不會虧待我,那三年後、十年後呢?有一個宋秋霜,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你若不高興,我便隻能被送來送去,或是去道觀或是回娘家。
「左右都是嗟來之食。若任何人不高興,我便連果腹的能力都沒有。
「周思遠,我不想餓S。」
所以,我不會和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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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道理,以前我不明白。
直到被送回娘家,所有人都變了之後。
我才恍然。
我自以為幸福的日子,其實也不過是案上的魚肉。
「不、阿芷,我不會讓你走的!」
周思遠SS抓著我的手,想要借著男子的體力優勢強行帶我走。
下一秒就被我一拳打暈。
踹了兩腳。
他:「……」
他也不想想,能在商隊裡S出一條血路的江長青,能和以往手無縛雞之力的姜芷一樣不成?
我曾經的婆母為了她兒子,給我找了些麻煩。
那母債子償,我斷她兒子幾根骨頭,很合理吧?
做完這一切,我沒有停留,朝著門外走去。
院子裡,一個身影站在月光之下。
靜靜地看著我。
我雙膝一彎,跪在她面前:
「娘。」
夜色裡,我看不清她的神情,隻聽見她的聲音威嚴:
「這便是你說的,要走的路?
「大逆不道,有違婦德。
「姜芷,值得嗎?」
我卻結結實實地給她磕了三個頭,仰起頭來,眼中含淚,卻對她笑:
「娘,值得。」
月光之下,原本少女細嫩的肌膚被風沙吹得粗糙,橫著一道猙獰的疤痕。
一直繃著臉的婦人終於失態,不可置信地抬起手,顫抖著卻不敢碰這道疤。
又是責備又是心疼:
「誰讓你非要出去的!誰讓你非要出去的!乖乖待在這宅院之中不好嗎?!
「你為什麼就不聽話,為什麼不聽話!」
她罵我,卻又忍不住哭:
「那刀落在你身上時,你該多疼啊。」
我握住她的手, 安慰:「不疼了, 娘,女兒再也不會疼了。
「如今女兒有自己的商隊,有大筆的買賣,再也不用看人臉色,吃別人丟給我的、吐給我的了。
「女兒自己能掙。」
她泣不成聲:「可是你受了很多苦。」
娘不管我有什麼商隊,做了多大的生意。
娘隻心疼我受苦。
她甚至反省, 不早早教導我三從四德、夫唱婦隨是不是對的。
我心裡暖乎乎的,出聲:
「娘,我知你無法理解女兒的做法,但女兒知道,爹和哥哥對我之愛,不及你千分之一。
「此番我來, 就為見你這一面,讓你瞧瞧, 女兒還好好的, 你不必為我擔心。
「多年之後, 若哥哥嫂嫂待你不好,女兒也能養你終老, 不必徵得誰人同意,也不用看誰臉色。」
我細細數著。
我娘咬著帕子,不讓自己哭出聲。
隻道:
「走吧, 你走吧。」
緊鎖的門開著。
夜風吹過。
像是告訴我,或許,從一開始我娘出現, 她就沒想過勸我留下。
可是我的娘親,總是將自己的女兒認為還是幼時那般抱著她的懵懂幼兒。
我給周思遠說過。
我在這商隊摸爬滾打, 什麼仗勢沒見過。
如何會被輕輕松松地綁來?
我能來, 是因為我本來就想。
想見娘親一面。
離開時,我娘突然叫住我。
眼中閃過掙扎:
「阿芷,其實你爹和哥哥, 並非真的……他們隻是想要你服軟……」
我回頭一笑:「我知道。」
我娘止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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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又如何呢?
自我出生, 我爹忙著家業,後院還有美妻美妾,孩子並不少。
說是寵愛我,也不過是我比別的姐妹多得他抱過幾回。
我哥, 嫡子嫡孫, 自幼被我爹嚴格教養, 要麼外出求學, 要麼上馬學武, 從來與我和我娘聚少離多。
儼然成了第二個我爹。
他們自然疼愛我,但比起家族的名聲、他們的臉面,我顯然又輕一些。
此番綁我, 讓我服軟, 再給我找個身份重新過活。
已是他們最大的讓步。
若是以前,我定然感動。
但現在,我隻會擦去眼淚,騎上馬背。
過去的磋磨和往事歷歷在目, 卻又好像模糊。
唯有前方落月之後升起的朝陽格外清晰。
再回首,千山已過盡。
我自,續長青。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