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1章
我女扮男裝為官第五年,遭人陷害被流放嶺南。
病得快S時,鎮守嶺南的沈將軍救下我。
後來我重回京都,他同我表明心意,卻意外被陛下聽見。
我尷尬地猛烈咳嗽,他慌亂地站起身,語無倫次:
「陛下,臣有龍陽之好,與……林尚書無關。」
1
從貢士所出來時,已近日暮。
春闱剛過,不日便是殿選,見我憂心忡忡,趙吉提醒道:「阿辭,你可別犯糊塗,這事兒不是你我能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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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一輪殘陽,雲霞漫天。
我心知,趙吉所言何故,數日前,貢士所來報,一名貢士奸汙了遇仙樓的一位舞姬,舞姬誓S不從,失手錯S了他。
現如今那名舞姬已被看押至刑部大牢,而那名S去的貢士也被除名。
看上去十分簡單的案子,可細究之下,不合理之處太多。
我記得那位貢士的名字,康文山。
此人才華橫溢,一手策論卷首寫得極其漂亮。
事發前,我在貢士所同他有過一面之緣,因禮部事務繁雜,我辦完事匆匆離去,行至大門外,忽聽身後有人喚我。
「林大人,還請留步。」
我回身,是一位面相和氣的白淨書生,他著一身青色長衫,朝我揖禮:
「在下康文山,今日偶見林大人,心中喜悅,可否請大人為我題扇一篇,若有冒犯,還請恕罪。」
他手中握著一柄折扇,神情看上去有些緊張。
我抱手一禮,不解道:「我不過禮部九品司務,稱不上什麼大人。」
話音落,卻見他神情鄭重:「在下乃是河南人。」
隻這一句話,便未再多言,爾後,他取來筆墨,我為他題詞兩句:
「一舉登科,蟾宮穩步,桂香滿袖。」
不曾想,不過數日後,他便出了事。
殿選在即,十年寒窗苦讀,方迎得此番機遇,怎會如此糊塗。
暮色四合,日頭已徹底落了西山,趙吉叮囑我後便匆匆離去,我拖著沉緩的步子往家走。
說來也算不得家,自調任回京都後,為了有個落腳處,我在清河巷租了間小院子。
到家時已天昏暮沉,我前腳方踏進院子,隻聽身後撲通一聲,一回頭,就見一女子跪在院中,不知在此蹲守了多久。
我嚇了一大跳,見她雙眼通紅,點亮燈籠後,竟發現,這女子眉眼頗為眼熟。
「大人,小女求您,為我兄長申冤。」
話音落,眼淚就滾了下來,她仰頭望著我,眸光卻是堅定。
盯著那雙眼睛,我正欲開口,突然驚覺,這莫名的眼熟從何而來。
這雙清亮的眉眼,同康文山,有八分相似。
2
小院清寒,正堂中,我與康雲意對坐。
幾杯熱茶下肚驅寒,她情緒已鎮定許多,眼眸清亮,不疾不徐開口:
「大人,雲意不過是商戶小家之女,雖不懂京都大人物的官場爭鬥,但兄長自小教導我讀書識字,也能明辨是非。」
「我兄長為人謙遜善良,絕無可能做出奸汙女子這等惡事,盼大人能查明真相,為我兄長申冤。」
「康姑娘,鳴冤查案之事自有三法司裁決,我隻是禮部一九品司務,這案子輪不到我管。
今日時辰不早,康姑娘可在此歇息一晚,待天明後再行離去。」
我站起身,不欲再與她多言。
然而身後人的話語還是讓我駐了足。
「兄長出事前,曾與我來信,說見到了林大人,河南人,誰人不感念大人的恩德,若非大人,不知還有多少百姓身處水深火熱。當年大人能以一己之身對抗皇權,天子面前尚敢狀告皇子,如今我兄長之案,雲意知道,滿京都,隻有大人能為我兄長申冤。」
晚夜微涼,枝頭半遮月影。
我忽而想起那柄題詞的折扇,昔日誓言言猶在耳,可如今,又何談往昔呢。
「康姑娘,可我已早不是那年的刑部郎中了。」
3
五年前,我登科入仕,得聖上欽點,一甲狀元郎,入刑部,任五品郎中。
彼時春風得意,恩師對我道:「阿辭,你可知,你要走這條路,不容易。」
那時恩師站在庭院中,枝頭杏花正好,我掀袍跪地:「老師一路相護教導,阿辭感激不盡,定永不忘初心。」
我知道,恩師希望我入翰林院,編史撰學,少涉朝堂紛爭。
因我是女兒身。
女扮男裝,科考入仕,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自幼,是被娘親當男孩兒養大的,因很多年前,我曾有過一個兄長,意外離世後,阿娘耿耿於懷,後來有了我,她為我落戶籍時,落的是男丁。
後來我長大些,她告訴我,我是林家唯一的希望,需得永遠記得阿爹的遺願。既然兄長離世,這份責任便應由我擔上。
阿娘常說,我阿爹,S的太冤枉。
在我還未出生那年,杭州府尹受命調轉馬匹運送至西北前線,我阿爹是被臨時拉去應差的一名衙役,這事本輪不上他去,可那年西北戰事吃緊,聖上令各地運轉馬匹,彼時杭州府剛經過一場血案洗禮,官員大批落馬,本就一團亂糟。阿爹領命後匆匆離家,不曾想,途中遭遇匪盜,大批馬匹被劫,天子一怒,杭州府的血,流滿長街。
自小,阿娘要我苦讀,要我入仕。
她其實並不懂入仕代表著什麼,隻是固執地認為,隻要我能入仕,有朝一日,便能為我阿爹鳴冤。
她說:「你阿爹不過一個老實本分的衙役,三腳貓的功夫,哪裡打得過匪寇。」
「你到天子面前,告訴世人,他沒有錯。」
幼時的我,其實並不懂,阿娘所說的話語,有多天真。
也並不真的懂得,讀書入仕,是否是我想走的路。
直到我九歲那年,遇見了來杭州巡查的御史黃平。
那是多雨的早春時節,書院的先生領著我去楊河畔的小亭,恩師坐在亭中,手捧一卷軸。
「這是你寫的策論?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見解和好學問。」
我看見了他眼中的欣賞。
先生拉著我下跪,對我道:「你的策論放在杭州建文館,得黃大人青睞,阿辭,快,拜見大人。」
我老實地磕頭行禮,聽見面前人沉沉開口:「你可願,拜我為師?」
後來我想,那是我命運沉浮的開端。
恩師悉心教導我學問,引領我懂得何為智學道理,是我最敬重之人。
後來,他調任回京,與我往來書信依舊不斷。
我中解元那年,準備上京趕考,阿娘卻病來如山倒,醫者道,她沉鬱於心多年,已是回天乏術。
臨終前,我握著她的手,問她還有何心願。
她抬起另一手,撫摸我的眉眼,聲音虛弱:「阿辭,這些年,娘對不住你,如今你長大了,娘知你是個有主意的孩子,往後娘不在,好好照顧自己。」
我與阿娘相依為命數年,又都是性冷之人,常覺與她親緣不深,因而我待她,總是少了幾分親近,不似尋常人家母女。
直到她離世後,我方有所悟,世間芸芸眾生,我阿娘是一個普通女子,她為我阿兄阿爹之S所困數年,不得解脫。
她心中所求,不過一份道理,一份公正。
所以後來,恩師舉薦我入翰林院。
很多年前,我便告知了他我的女兒身,所以他為我選了一條最安穩的路。
可我亦然請旨,去了刑部。
那時一心許志,撥亂反正,為民請命。
世間芸芸眾生,我想,若我能為我所能,定是非,辨黑白,讓公理正義長存,便是我想走的路。
4
直到兩年前,京都發生的一樁命案,改變了我命運的走向。
那一日,剛解決完一樁三法司共審的案子,大理寺的衙差送我出來,那衙差性子熱絡,愛說漂亮話。
「林大人這番辦案有功,聽聞聖上在朝堂上特意褒獎了大人,想來不日定會論功行賞。」
這廂聽著恭維話,忙著打官腔,忽然衝出來一人,暑天熱氣重,他著一身灰袍,臉上曬得通紅,似是在大理寺外蹲了許久。
他剛張口喊了一句大人,衙差立時將他喝退,又忙對我道:「林大人,時辰不早,您還得趕回官署寫奏報,還是早些回去吧。」
這話的意味不言而喻,我沒多言,轉身離開後,令手下人偷偷去跟著那位灰袍男子。
就此,揭開了一樁驚天血案。
灰袍男子乃河南人,名張哲,在河南七苗縣縣衙任一名錄事,千裡上京,卻求告無門。
那夜他在我府中,在我屏退下屬後,以匕首貼脖頸,字字泣血:「小人願以性命為賭,請大人信我所言。」
「大人可知,自三年前,朝廷在河南推行度田令,河南土地貧瘠,為改善民生,朝廷推行度田令,免去三年土地租稅,鼓勵開墾荒地,凡開墾一畝荒地可自官府領半石黍米。」
「小人乃河南七苗縣人,昭元五年的秀才,自幼,是家中祖母種田奉養我長大,可這三年來,明面上的田地租稅免了,知縣卻以養田度的名義徵稅,稅之從前雙倍,而所謂的開墾荒地的獎勵,也變成百姓向官府上貢。」
「七苗縣的知縣於我有知遇之恩,我因不忍縣中鄉親受苦,冒S同他責問,他問我,怕不怕S。」
「我在那時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才終於告知我真相,他也不想做這等惡事,隻因這背後之人,是我等小人得罪不起也不敢得罪之人。」
他的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但這背後之人,已然清晰。
能如此膽大包天,手眼通天之人,除了河南開封府藩王,當今七皇子,還有何人。
5
次日,我去了一趟大理寺。
大理寺卿文元宵顯然已知我來意,早早地屏退了下屬,在廊檐下等我。
暑夏之雨來勢洶洶,見禮後,我開門見山道:「張哲,是文大人故意放到我面前的吧。
否則,以文大人的能力,若不想讓他將事情捅出來,早在見到他的第一日,就將人解決了。
大人既不想擔此罪責,又不忍河南百姓受苦,不知下官所言,可對?」
一番話說得直白,他卻神色未動,隻笑著撥弄掛在廊下的鸚鵡:「老夫入官場數十年,風雲詭譎見得太多,你此番若想管這案子,隻怕陸岐不會同意。」
陸岐是刑部尚書,也是我的頂頭上司。
我伸手去接順著瓦礫落下的雨珠,沉默片刻後,道:「無論如何,這案子既然走到我面前,我便一定會管,下官此來,還請文大人,在需要之際,暗中助我一臂之力即可。」
夏雨匆匆而過,回府後,下屬匆匆來報:「大人不好了,曾侍郎說奉陸尚書之命,強行將張哲押回刑部了。」
我沒想到,陸岐的動作如此之快,以我的官職,顯然不能和他對抗。
待我趕去刑部,陸岐將我召至正院,一張黑沉臉蘊著怒氣:「林昔辭,跪下。」
他給我論了個以下犯上的罪名,罰我在正院中跪滿一整日。
一部尚書,對四品以下官員,有直行處罰的權利。
陸岐是想給我警告。
夜幕漸深時分,天空落下幾點零星小雨,曾子奕撐傘而來,他站在我身側,聲音薄涼似水:
「張哲S了。」
我猛然抬頭。
怎會,我早知陸岐會從中阻攔,可他平日行事,絕非如此草菅人命之人。
曾子奕蹲下身,將傘遞到我手中:「人是我S的,陸尚書仁善,下不了手。他如此天真,七殿下乃是太子一黨,他斂財所為何人,你不會不知。阿辭,收手吧,刑部為太子效力,若你仍要固執,隻怕他日,仕途盡毀,再無轉圜。」
我望著那雙平靜的眼眸,心中忽而生出幾分諷刺,終了,忍不住開口:
「曾大人,還記得初入刑部時,是你親自為我領路,當日你曾言,明鏡高懸、公允長存,是為刑部之責。」
昔年話語言猶在耳,可如今呢?
「大人可還當得起這一身公服,所擔之責?」
雨打庭院芭蕉清脆,雨勢漸急,他未再開口,濃墨的眉眼掩在夜色中,起身離去。
穿廊而出時,有低沉的聲音自風雨中傳來:「阿辭,我回不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