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4章
我看了一眼睡在沙發上,卻下意識捂著肚子的表弟,幹脆起身去了廚房。
十分鍾後。
我把煮好的面條放在餐桌上,也沒喊他。
收拾好書包,回了房間。
關上房門那刻,我自嘲一笑。
他處境或許比我還要好一點,我有什麼資格同情他?
07
夏齊來了後,家裡肉眼可見變得熱鬧起來。
媽媽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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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即便心裡還有些不滿,可看姐姐對表弟溫柔和煦的樣子,便也柔和了眉眼。
「小齊啊,以後就把這當自己家。」
「你欣宜姐姐知道你要來我們家住,立即就說要把北邊那個衣帽間整理出來,當你房間呢!」
早晨的飯桌上,爸爸一邊吃早飯,一邊笑著對夏齊說。
夏齊看了姐姐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感激。
「謝謝大姐!」
姐姐則像模像樣摸了摸他的頭,「謝什麼,我是你姐姐,本來就要照顧你啊!你說對吧,晨晨?」
她突然提到我,語氣滿是責怪。
「昨晚爸爸加班,你怎麼能把小齊一個人丟在客廳?」
我咽下口中的食物,正待說話,媽媽卻出聲打斷:「小齊啊,姑媽看你和姐姐們相處愉快,很高興。你大姐身體不太好,有時候我們不在她身邊,小齊願意幫我們照顧大姐嗎?」
夏齊一口應下:「願意,大姐姐這麼好,自然願意。」
「以後,我就是大姐姐的保鏢,她走哪,我跟哪!」
飯桌上爆發一陣笑,「你還要上學呢!」
「那我不上學時,會一直跟在大姐姐身邊,一直保護她!」
夏齊的這句話,逗得爸爸和姐姐笑彎了眉眼。
媽媽憐愛地用手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
那天之後,夏齊一直遵守承諾。
他嘴甜。
在家時,我總能聽到夏齊姐姐長姐姐短地叫著。
姐姐需要去醫院做治療,他也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上學日,他寧願利用下課的時間寫完作業,放學後也要去醫院看姐姐一眼。
遇到休息天,他會幹脆在醫院待上一整天。
不過一年。
夏齊和姐姐之間的關系,突飛猛進。
她叫他「小齊」,卻叫我全名。
和夏齊相比,我仿佛才是那個在親戚家借宿的孩子。
放寒假那天,正好是夏齊的生日。
媽媽從網上訂了一個六寸的蛋糕。
比不上那年送去姐姐班上的雙層大蛋糕,但比我 10 歲生日時,十塊錢就能稱許多的雞蛋糕,看起來檔次高上不少。
我就那麼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們給夏齊戴生日帽,哄著他許願吹蠟燭。
他將切下來的第一塊蛋糕,遞到姐姐手上時,爸媽不僅沒有絲毫介意,反而笑得更開心。
「看啊,弟弟心疼姐姐呢!」
「是啊!」
「小齊這孩子,咱們沒養錯!」
「以後欣宜就是嫁了人,娘家有兄弟,也算是有依靠。」
談笑間,我的視線同夏齊的撞在了一起。
他瞬間斂起臉上的笑。
像是在說:「這個歡樂的場所,你不要來打擾。」
等我再細看時,他眼中那絲不歡迎我的意味,已經消失不見。
他嘴角微微勾起,正帶著笑問對姐姐:「姐姐少吃一點奶油,等病好了,我再給你買世上最貴最好吃的蛋糕。」
我緩慢起身。
抬腳準備回房間。
身後卻傳來媽媽的喊聲:「晨晨,你跑哪去了,弟弟過生日,你也不過來對他說句生日快樂!」
「還站在那幹嘛?過來啊!」
我沒有轉身,甚至沒有看他們一眼。
「我不餓,就不吃了。」
說完我抬步向前,回到了一片漆黑的臥室。
關上門前,幾句話還是順勢鑽入我耳中:
「你就多嘴叫她。」
「不吃拉倒。」
「慣得她壞毛病。」
慣的我壞毛病?
這十三年來,他們何曾「慣」過我?
去年年三十,因為不小心,我將媽媽特地給姐姐準備的藏有硬幣的餃子盛入碗中,就被罵了整整一晚。
那頓飯,我吃了一碗和著眼淚的餃子。
鹹澀地要命。
而那飯桌上的其他三人,隻顧著互相夾菜,將我晾在一邊。
所以,他們何曾包容過我啊?
08
夏齊生日後,在家裡,我似乎變得更加透明。
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又到過年了。
煮水餃時,媽媽和往年一樣,特地將那枚包著硬幣,代表福氣的水餃,偷偷放在姐姐碗中。
「還是老規矩啊!誰吃到水餃,新的一年,誰就會成為最有福氣的人!」
最後不出所料。
姐姐吃到了那枚水餃。
所有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啊呀,今年這包錢的水餃又被欣宜吃到了啊!看來我大女兒這輩子注定是個有福的人。」
爸爸和夏齊連聲附和。
飯桌上,隻有我,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和他們格格不入。
吃完年夜飯,媽媽收拾餐廳,爸爸姐姐和夏齊坐在沙發上看即將播出的春晚。
我直接回了房。
城裡的年,很安靜。
沒有煙花爆竹。
慢慢地,我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我看到一道人影,彎腰站在姐姐床頭,似乎正在往她枕頭底下塞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
一邊塞,一邊偷偷看我。
等塞完東西,見我也沒醒,又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房門被關上那刻。
我睜開了眼睛。
苦笑一聲。
今年,壓歲錢,一樣沒有我的份。
將被子蓋到頭頂,我又緩慢進入夢鄉。
度過了難熬的半個月,終於開學了。
正月十六。
天氣並不是很好,陰雨綿綿,寒風依然刺骨。
早上出門,媽媽看了一眼天氣,語氣難得輕柔地叮囑我:「晚上放學,雨要是下的太大,就先在學校等一會,我接完小齊,再去接你。」
「嗯。」
我應了一聲,背上書包,撐著傘走出家門。
晚上放學。
我看著外面形成簾幕的雨水,再看向身邊沒有帶傘的同學。
我記得她叫——楊麗雪。
我問她:「你家人會來接你嗎?」
她臉上閃過一絲落寞,「我媽媽她,永遠不會過來接我了。」
「至於我爸爸——」
她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這一刻,我敏銳察覺,這個女孩的身上,有著和我一樣沉重的故事。
猶豫幾秒,我把傘遞給她,「借你吧!」
她詫異道:「那你呢?」
我笑了笑,語氣帶著一絲自己未曾察覺到的雀躍:「我媽說,雨下大的話,她開車來接我。」
聞言,她接過雨傘,「謝謝。」
「我明天早上還給你。」
「我叫楊麗雪,是你隔壁班的。」
女孩撐著我的傘,緩慢進入雨幕。
走廊下,學生越來越少。
五點之後,天徹底黑了。
六點時,初三住校的學生,已經回來上晚自習。
媽媽還是沒有過來。
我看向天空,雨勢絲毫沒有減小,幹脆脫掉棉袄擋在頭上,就那麼衝了出去。
雨水順著發絲,慢慢向下滑落,最後順著下顎角,滴落在地上。
路上幾乎沒有行人了。
跑著跑著,我的視線變得模糊。
「啪」。
腳底一滑。
我雙膝跪地,膝蓋傳來一陣鑽心的痛。
這一刻,淚水再也克制不住。
借著疼痛,我終於可以將那些刻意隱藏的情緒,泄露出來。
可哭完後,還得顫巍巍站起來,繼續往家走。
學校離家,走路 20 分鍾。
那晚我用了 40 分鍾。
到家後,家裡依然漆黑一片。
我已經沒有心思去想,爸媽和夏齊去哪了。
迅速拿好衣服,衝進浴室,洗了個澡後,便鑽入被窩。
忽冷忽熱的身體,已然讓我感覺不妙。
不知過去多久。
昏昏沉沉間。
虛掩的門縫,將客廳的動靜傳了進來。
「還好明天是周六,大家都休息,不然今晚弄這麼晚,孩子們明早指定起不來。」
「那我不也是突然想起來,公司去年發了四張自助餐券,再不吃就過期了嘛!再說,你看,今天欣宜和小齊,吃得多開心啊!」
我用被子蓋住耳朵。
灼熱的眼睛,又控制不住往外流眼淚。
後來,我大概是昏S過去。
再次醒來時,我躺在醫院。
床邊趴著一個人。
是媽媽。
我動了動麻木的手,弄出的動靜,驚醒了她。
「醒了?」
「還難受嗎?」
「感覺燒不燒?」
我舔了舔唇,想說話。
但喉嚨的痛,讓我瞬間放棄這個念頭。
見狀,媽媽將手探向我的額頭。
「好像還有點低燒。」
「......」
我不能說話,病房很安靜。
安靜到,我能感覺出,現在的媽媽很尷尬。
水吊完了,護士過來拔針。
等拔完針,媽媽才問:「你昨天早上不是帶了傘嗎?怎麼還把衣服弄湿透了?」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她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你休息一會,我去接個電話。有事叫我。」
我嗯了一聲,媽媽走出病房。
十分鍾過去。
二十分鍾過去。
病房的時鍾,已經指向七點半,媽媽還是沒有回來。
「媽媽——」
「我餓了,還想上廁所——」
外面沒人回應。
最後,我撐著雙手,從床上爬了起來。
頭依然昏昏沉沉的。
但扶著牆壁,勉強也能爬到洗手間。
解決完生理需求,我又扶著牆,走出了病房。
媽媽人不見了,隻樓梯間傳來隱約的說話聲。
我緩慢挪步走了過去。
「媽媽,許晨就是在使用苦肉計!」
「因為全家吃大餐沒帶上她,她心生不滿,才故意把自己弄病,想讓你和爸爸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媽媽,她這是在跟我和小齊爭寵呢!」
聽到這話,我正想衝過去。
可還沒碰到門把手,便聽媽媽自言自語道:「難怪。」
明明隻有兩個字,卻壓得我的手,瞬間失去力氣。
她的話,一字一頓傳送到我耳中:
「我就說,明明早上帶了傘,晚上回來,衣服卻湿透,找不到一塊幹的地方。」
「這S丫頭,不就是昨晚忘記去接她了嘛,氣性那麼大。」
「她沒吃成自助,我有什麼辦法?你爸公司隻按家庭人口發了四張券,總不能不帶小齊,帶她去吧?那你舅舅舅媽泉下有知,不得恨S我。」
......
話語從她口中源源不斷吐出。
如果說,出病房時,我心口是溫熱的。
那現在,它已變得冰冷一片。
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抬腳回了病房。
而媽媽講完電話,回病房後,看我的目光,帶上一絲審視。
那一瞬間,我甚至想。
也許昨夜,就讓我燒S在家中,也挺好。
第二天,徹底不再發燒,護士說我可以出院了。
我收衣服時,媽媽站在一邊幫忙,口中念念有詞:
「你說你,非得自己找苦吃。」
「現在還耽誤了三天課業。」
「我給你送了兩天飯菜,都沒時間接你姐姐下晚自習,也沒工夫接小齊放學。」
「你說你——」
「媽媽,」我打斷她,「從我上一年級之後,你就沒接送過我了。」
「......」
她看著我,半晌,臉上閃過一絲惱羞成怒。
「你自己上學不是行嗎?」
「這麼大年紀了,還和表弟計較?」
「你姐姐說你心眼小,果然是真的。」
她丟下這句話,氣衝衝地走出病房。
等我收拾好東西,卻發現,她已經離開了醫院。
最後,我又是獨自一人回的家。
心裡該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