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1章
全家被滅門,我是唯一的活口。
兇手,竟是當年父親救下的那個少年。
1
鎮上來了大人物。
我和娘立在路邊,看著大批官兵簇擁著大人物的車駕緩緩走過。
青鸞華蓋馬車旁,一名黑衣騎黑馬的少年身姿筆挺,姿容俊俏。
我拽著娘的袖子,激動地語無倫次。
「娘,快看,是咱家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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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眼神不好,眯著眼睛拍了拍我的腦袋,
「胡說什麼呢,要真是那個小兔崽子,老娘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2
我叫阿梅。
是石林鎮一戶普通人家的女兒。
我爹叫林德福,是鎮上唯一的打更人。
他每天都要提著那隻破鑼走街串巷,隻為了每月微薄的二錢銀子。
男人賺錢養家,女人相夫教子,我娘深入貫徹這一理念,嫁給我爹後,一鼓作氣,生了我們姐妹三個。
憤說,第三胎,本來以為是個兒子的。
因為她懷我的時候,特別愛吃酸。
別人吃餃子蘸醋,她抱著醋壇子噸噸噸。
酸掉牙的青梅子,她也拿著當零嘴吃。
終於,家裡的醋缸見了底,院子裡的梅子樹也被她薅禿的時候,我呱呱墜地。
到給我取名字的時候,我爹看著院子裡那棵光禿禿的梅子樹,一拍手:「那就叫阿梅吧。」
3
我是老三,我們家還有老四。
老四不是我爹娘生的,是撿的。
老四其實不應該是老四,他的年紀大概和我大姐差不多。
但是因為他來我家最晚,所以我叫他老四。
那年冬天,天很冷,雪很大。
一名渾身是血的少年倒在路邊,被雪掩埋了大半身子。
我爹手裡握著剛發的二錢銀子,目不斜視,假裝看不見,走了過去。
家裡五口人,每月就指著這二錢銀子過活,哪有闲錢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可他沒過多久,又受不了良心的敲打,折了回去。
盡管那天,我娘很生氣,指著我爹的鼻子破口大罵,又罰他在炕前跪了一晚上。
可到底是心軟,沒有把人趕出去。
那個冬天,為了給老四治病,我沒有吃到烤花生,大姐二姐也沒有添新衣服。
就連爹娘原本準備生四弟的計劃,也擱淺了。
家裡的日子過得比往年拮據。
一個紅薯都要分成五份。
我和大姐二姐吃紅薯瓤,娘吃紅薯屁股,我爹吃紅薯皮。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老四的身體好起來了。
我娘很高興,終於不用用藥養著了。
我爹更高興,因為老四無父無母,是個孤兒。
這樣,他就可以給我爹當兒子了。
4
老四性格很孤僻,他從來不管我爹叫爹,也不管我娘叫娘。
每天坐在屋檐下,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第一次跟老四說話,是我給他煎藥,偷吃藥材裡的陳皮,被他抓包。
「你往裡頭吐的什麼?」
「陳皮。」
我吐了吐舌頭,對著老四露出一抹憨笑。
為了給老四治傷,家裡的銀子都花光了,沒錢買零嘴,一開始,我隻能嚼樹皮解悶。
後來,我發現藥材裡有一味陳皮,味道不錯。
為了怕影響藥效,我都是隻嚼一兩口,再吐到藥罐子裡。
那是我第一次在老四臉上看到那麼多表情。
五彩繽紛,色彩斑斓。
真厲害,老四會變臉。
5
從那天起,我跟老四說的話越來越多。
我發現,老四真的很厲害,他會寫字。
他教我寫我的名字。
林阿梅。
我拿著樹杈在地上畫了一幅鬼畫符。
老四沒什麼耐性,拿小刀在樹上刻下我的名字。
丟下一句「照著練」,轉頭就走了。
老四還很挑剔。
花大價錢買的補血的豬肝和大棗,他不吃。
偷偷塞給了我,我吃得很開心。
後來,老四的身子好了,娘把家裡的兩隻木桶扔給他,讓他每天把家裡的水缸添滿。
前三天,家裡的水缸果然滿滿的。
第四天,老四就不見了。
孤零零的木桶放在水缸旁,上面的水跡還沒幹。
地上有用樹杈寫了三個字。
娘不識字,問我他寫的什麼字。
我湊過去一看,正是我之前跟老四學過的三個字:「我走了。」
娘氣得咬牙切齒。
「沒良心的小兔崽子,要是再見了面,老娘要打斷他的腿。」
哦,咬牙切齒這個詞,也是我跟老四學的。
6
時間一晃過去了三年。
家裡的日子過得不錯。
大姐二姐都成親了。
大姐夫是S豬的屠夫,老實憨厚。
每次來家裡都帶一條豬腿肉和一筐豬下水。
二姐夫是酒坊的掌櫃,聰明伶俐。
每回來都帶兩壇醇香的美酒。
阿爹每每樂得合不攏嘴。
眼看著我也到了說親的年齡,阿爹卻犯了難。
因為我不想嫁給他看中的宋木匠,隻想嫁個讀書人。
「我也識字,怎麼就不能嫁個讀書人了。」
阿爹氣得一激靈,酒盅「啪」地一聲摔到地上。
「要嫁你嫁,反正我不嫁。」
後來的許多日子,我總想,要是當時聽爹娘的話,老老實實嫁給宋木匠就好了。
或許,就不會有後來那些事。
7
宋木匠比我大兩歲,個子挺高,長相不錯。
其實宋青也是讀過書的。
宋青爹以前是鎮上的秀才,有些學問,大家都說他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去考舉人那年,失足落水,淹S了。
家裡的錢都供他爹讀書了,他爹S後,家裡沒什麼積蓄,宋青就把書賣了,去跟人學做木匠活。
做了幾年學徒,還沒出師,他娘就病S了。
我又想起一個詞:命途多舛。
「宋青這孩子,有手藝,又老實本分,你嫁給他吃不了虧。」
娘勸我說。
「而且他也識字,跟你半斤八兩,你倆正合適。」
我略一猶豫,答應了與宋青見面。
春草河邊,宋青捧著一束野花,略有些拘謹。
「阿梅姑娘,這是送給你的。」
我接過花,聞了聞,問宋青:「你喜歡吃豬肝嗎?」
宋青有些茫然,搖了搖頭。
識字,還不吃豬肝,我對宋青有了些好感。
可是我總覺得,我在等一個人,不能這麼早嫁人。
楊柳堆煙之時,娘帶著我去鋪子裡裁布做新衣裳。
鎮上來了大人物。
與那輛華蓋馬車並行的,是一名騎著黑馬的少年。
玄衣束腰,馬尾飛揚,意氣風發。
我眨了眨眼,扯著娘的袖子,激動地語無倫次:「娘,快看,是咱家老四。」
8
老四回來了。
我興奮地跑回家,把這個消息告訴爹。
爹正捧著他的煙袋鍋子在樹底下打盹。
樹影打在他臉上,有些斑駁。
他咳嗽了好幾聲,才坐起身來:「啥?」
我跟爹說了在街上的事,京城來了個貴人,貴人身邊有個騎馬的少年,長得和老四一模一樣。
現在正在縣太爺家裡呢。
爹這些年當更夫在縣衙也認識了不少熟人,當即就要去衙門打聽。
娘急忙拉住爹的腕子,叮囑:「別鬧太大動靜,萬一不是,鬧出笑話來。」
爹點了點頭,高高興興地去,耷拉著臉回來。
「他不是老四。」
他抽出煙袋鍋子,往牆上一敲,氣氛有些沉悶。
「怎麼可能,我不會認錯的。」
沒有人比我更熟悉老四。
他那時候渾身是傷,大姐二姐到了出嫁的年齡,需要避嫌,都是我幫著娘給他包扎傷口的。
「那是貴人的心腹,一直跟著貴人在京城,從來沒來過南地,更沒來過石林鎮。」
「可能真的隻是長得相似罷了。」
爹嘆了口氣,跑到屋檐下蹲著抽煙,娘轉身進了廚房做飯,我看著樹幹上清清楚楚的「林阿梅」三個字,陷入了沉思。
9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一夜,還是覺得不可能認錯。
就算天底下有長得相似的人,總不可能一模一樣。
第二天一早,我喝了棒子面粥,借口打醬油出門,埋伏到了縣衙門口。
我都想好了,守株待兔,隻要那少年一出來,我就在他背後大喊一句「老四」。
等他一回頭,我就撲到他身上,質問他為什麼不告而別。
等他求饒的時候,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他了。
許是因為大人物的緣故,衙門的門口站了比平時更多的人,個個配劍,身姿筆直,看著有些森嚴。
我從早上等到日上三竿,街上叫賣的貨郎路過了三次。
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等到了要找的人。
「老四!」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被衙門口的守衛一把擒拿,按到了地上,脖子上架了兩把刀。
少年回過身來時,我眼前一亮。
「姑娘,你找誰?」
「我找你,老四,你就是老四。」我趴在地上蹬著腿大喊。
第2章 2
少年皺了皺眉:「我不認識你。」
……
回家的路上,我煩躁地很。
我有些拿不準了,這世上,真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嗎?
天氣越來越熱,我走了一路,出了一層薄汗。
路上有叫賣酥山的了。
我摸了摸口袋裡的銅板,沒買。
回到家裡,娘正在做飯。
爹坐在梅子樹下一邊喝酒,一邊剝花生。
我扔了一顆圓滾滾的花生米到嘴裡,想坐下幫爹一起剝花生,被他一手拍開。
「去,別搗亂,一邊玩去。」
娘聽著聲音從廚房裡舉著大勺出來:「醬油呢?」
我一拍腦袋,這才想起早上說要去打醬油來著。
「醬油賣光了,明天才有。」
我心虛地從口袋裡掏出銅板,放到娘手心裡,娘覷了我一眼,又進了廚房。
為無所事事,從柴房撿了些稻草鋪到梅子樹下,然後躺了上去。
微風吹過,身下是厚實柔軟的草墊上,眼前是湛藍的天空和自由的飛鳥。
我深吸一口氣,將煩惱拋之腦後,打算睡一覺。
「吃飯了。」
我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10
宋青送了我一隻木頭做的小馬。
「這叫搖搖馬,很好玩的,你來試試。」
宋青的手很巧,做出的小馬很精致,也很結實,我一騎上去,便前後晃動起來。
娘出來看到這一幕,笑道:「多大的人了,還玩小孩的東西。」
我衝著娘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誰說大人就不能玩了。
我小時候根本沒玩過這等好玩的玩意兒。
宋青說,我要是喜歡玩,他會做的還有很多。
弓弩類的我大概不會喜歡,但他還會做秋千,等過幾天有合適的板子,就來給我吊個秋千。
我看宋青越來越順眼了。
爹在一旁的屋檐底下抽旱煙,白色的煙霧從他口中緩緩呼出,一臉陶醉的樣子。
娘走過去,一把奪過爹的煙袋鍋子,嘴裡喋喋不休。
「說了多少次了就是不聽。」
「抽抽抽,抽S你算了。」
宋青扶著我從搖搖馬上下來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從牆頭一閃而過。
搖搖馬果然不能坐太久,容易眼花。
11
前兩年,西南那邊發大水,鎮上遷來了一波人。
那波人裡,有個叫癩麻子的,專門欺負年輕小姑娘。
很不幸,我就是年輕小姑娘。
「嘿嘿,小姑娘,一個人啊。」
「哥哥家的貓會後空翻,要不要跟哥哥去看看啊。」
我抱著醬油桶撒丫子就跑。
剛下過雨的路面湿滑,我跑的太急,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醬油灑了一地,好香。
「哎呦,什麼人,敢壞老子的好事。」
我趴在地上回頭一看,一個玄衣少年擋在癩麻子面前。
「老四!」
我驚呼出聲,少年沒有理我,利劍出鞘,直指癩麻子脖頸,他嚇得雙腿顫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少年猶豫了一會,收劍入鞘,薄唇輕啟。
「滾!」
好帥。
我從地上爬起來,向著少年十分守禮鞠了個躬。
「謝謝你。」
「不必客氣。」
少年面無表情,轉身就要走,我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袖子。
「你剛剛救了我,我要報恩。」
「請來我家吃飯吧。」
12
在我的不懈追問下,少年說他叫晏七。
我再問他別的,他就不說了。
我把晏七帶回家裡,爹娘都驚呆了。
得知我碰到了癩麻子,一陣後怕,說什麼也要好好款待晏七。
爹甚至拿出二姐夫下聘時送的好酒,說要招待貴客。
我知道是他自己想喝。
娘也做了平時舍不得吃的紅燒肉,又炒了兩道青菜。
我想了想,把一碗滷過得豬下水擺上了桌。
「來,小晏,吃吃吃,別客氣,就當自己家一樣。」
梅子樹下的小飯桌上,阿爹給晏七倒滿了酒,又拿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
晏七修長的手指拿起老舊的木筷,夾了一口紅燒肉,微微蹙眉。
我立馬夾了一塊豬肝,「來來來,吃這個。」
爹的目光,娘的目光,我的目光,齊刷刷盯著晏七。
下一刻,他面目改色地夾起豬肝,慢慢咀嚼。
爹失望地灌了口酒。
娘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我不S心,又夾了塊豬肝。
他吃了。
再夾一塊。
他還吃了。
我心一橫,夾了一截油滋啦的豬大腸到他碗裡。
爹被酒嗆到,咳了兩聲。
娘的手在桌子底下掐了一把我的大腿根。
「娘,你掐我幹啥?」
娘咬著後槽牙,皮笑肉不笑:「我手痒不行嗎。」
晏七夾起那截豬大腸,放到我碗裡。
「飽了,你吃吧。」
……
吃完飯後,我送晏七到巷子口。
柳絮進了鼻子,我打了個噴嚏,差點撞到他身上。
他沒躲,口水噴到他身上,我尷尬地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敢看他。
走著走著,我沒話找話。
「往後再碰到癩麻子怎麼辦?」
「不會再碰到了。」
「真的?」
「真的。」
13
下午,大姐來家裡送豬油,扯著我的手闲聊。
「你跟宋木匠的婚事定下了?」
我搖了搖頭:「八字還沒一撇呢。」
目光又落在院子裡新搭的秋千架上。
「也可能能成。」
宋青真的太好了,好到讓人無法拒絕。
晚上,我睡覺做夢,一會兒是晏七,一會兒是宋青,一會又是老四。
夜裡睡不安穩,早上就起得晚。
娘讓我把盛豬油的罐子給大姐送回去,我抱著罐子,不知不覺就溜達到了縣衙門口。
發現走錯了路,我當即就要折回,一抬眼,晏七就站在府門口。
縣太爺的女兒在給晏七擦汗。
送下罐子,我回到家裡,對著那棵梅子樹狠狠踢了幾腳。
又找來小刀,想把上面的字刮掉。
我知道,晏七就是老四,老四就是晏七。
他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
老四喜歡吃紅燒肉,晏七不喜歡。
老四不吃豬肝,晏七吃。
可是他們耳後都有一枚小小的紅痣,我看到了。
我拿著小刀虎視眈眈,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笑。
「這樹惹你了?
我回過頭,娘慈愛地摸了摸我的腦袋:「你是不是又在想老四?」
我大驚:「娘,你怎麼知道?」
「娘是過來人,你這些年,沒事總對著這棵樹發呆,真當娘看不出你的小心思。」
娘微微一笑,奪過我的小刀:「娘雖然不確定晏七是不是老四,但是你要是喜歡,就應該去跟他說明白,別禍害這棵老樹。」
我覺得娘說的很對,又有些躊躇。
「那宋青怎麼辦?」
「宋青是個好孩子,你不喜歡他,就不要耽誤他。」
14
我又來到縣衙,鼓起勇氣:「我要找晏七。」
沒過一會兒,就來人帶我往府衙裡頭走去。
九曲十八彎,我被帶到一處園子裡。
一名白衣公子坐在石凳上喝茶。
我四處張望:「晏七呢?我要找晏七。」
那人挑了挑眉:「他不在,出去辦事去了,你在此稍等片刻。」
我站在原處,努了努嘴。
直覺得這人有些不太禮貌,叫我在這裡等,卻不招呼我坐下。
縣老爺的院子開了很多花,我眼神四處亂瞟,忽然看到了對方繡著金線的靴子。
我倒吸了一口氣。
原來他就是大人物。
那天,大人物從馬車上下來,踩著縣老爺的背落地,我認得他的靴子。
沒想到大人物竟這麼年輕,是位翩翩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