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也在打量著我。

「你認識晏七？」

 

「他，他長得像我們家老四。」

 

「老四？」

 

「嗯。」

 

我便將我爹撿了老四的事情講給大人物聽。

 

大人物聽完，蹙了蹙眉：「這個老四，真是個沒良心的。」

 

「就是，我娘說再見到他就打斷他的腿呢。」

 

這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要因為這短短幾句話，付出多大的代價。

Advertisement

 

15

 

晏七回來了。

 

園子裡有一片繁茂的桃花林，桃花灼灼，亦如我的心。

 

我看著晏七，把心剖給他。

 

「晏七，我喜歡你。」

 

我大喊，然後滿懷期待地看向他。

 

一陣風吹過，粉色的花瓣落在他肩上。

 

目光幽幽。

 

有那麼一瞬間，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欣喜。

 

但很快，就被一些我看不懂的情愫所代替。

 

他嘴唇漸漸抿成一條線，眉心微微皺起。

 

糟糕，這怕不是要拒絕我的節奏。

 

我急忙抬起一隻手，捂住他的嘴。

 

「你先別說。」

 

「我知道我大概是配不上你的。」

 

「我隻是個連石林鎮都沒出過的傻丫頭。」

 

「比不上縣令女兒知書達禮，溫柔嫻靜。」

 

「也比不得京城那些時髦的姑娘們。」

 

「但是我就是喜歡你啊，就是喜歡，我能怎麼辦。」

 

我越說越委屈，越說越覺得自己確實配不上晏七。

 

眼淚不爭氣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一發不可收拾。

 

晏七拉開我的手：「什麼縣令的女兒？什麼京城的姑娘，你在說些什麼？」

 

他用指腹揩去我眼上的淚。

 

「今天早上我都看見了，縣令的女兒幫你擦汗，你別想瞞我。」

 

我哭得一抽一抽。

 

其實我倒也沒有多想哭。

 

隻是我打小到大就有這麼個毛病，一著急，就容易哭，眼淚擋都擋不住。

 

尤其頭兩年，趕上兩個姐姐出嫁，我心裡頭不得勁，動不動就掉兩顆金豆子。

 

我娘氣得指著我的鼻子笑罵：「哎呦，這麼個性子，將來也不知哪家小子倒霉娶了你。」

 

「隔三差五哭上一哭，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晏七聞言一愣，垂下眼睫，語氣難得溫柔。

 

「早上小姐的馬車壞了，我幫他修了修，修好後她確實想幫我擦汗來著。」

 

「可我躲開了，根本沒讓她碰著。」

 

「你怕不是看到她伸手就跑開了，根本沒看到後面的事？」

 

晏七的語氣有些揶揄，我猛地抬起頭，對上他帶笑得眸子，脫口而出：「那你是喜歡我的了？」

 

要是我給晏七擦汗，他肯定不會躲開的。

 

我為這個想新發現而感到雀躍。

 

心底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下一刻，一盆冷水就潑了下來。

 

「抱歉，我沒有這樣的想法。」

 

「阿梅姑娘，我們剛見過幾次面，不熟，如果沒有什麼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了。」

 

16

 

癩麻子的屍體被人發現在鎮子外的竹林裡。

 

那張布滿麻子的臉臨S前仿佛受到了什麼驚嚇，五官呈現詭異的扭曲。

 

而真正致命的，是胸前那個大洞。

 

沒有人追查他的S因，大家隻在心裡默默叫好。

 

這個禍害，終於S了。

 

從府衙回來，我已經有幾天沒有見到晏七。

 

反正就是這樣，我不去找他，他也不會來找我。

 

我氣憤地將衣服揉成一團，用棒槌使勁地敲打。

 

濺起的水花太大，嚇跑了幾隻水鴨。

 

好不容易將所有的衣服洗完，擰幹，裝到籃子裡，正準備回家，一個人影出現在我面前。

 

是宋青。

 

他好像憔悴了不少，眼眶微微地泛紅。

 

我心虛地低下了頭。

 

我娘說的對，宋青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他溫柔，體貼，將來成了親，一定是個靠的住的好夫君。

 

這麼好的人，我不能耽誤他。

 

我心一橫，對著宋青道。

 

「我們的事，我娘都跟你說過了吧？」

 

「嗯。」

 

「抱歉，宋青，我們不合適。」

 

宋青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阿梅，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了嗎？」

 

我愣了愣。

 

我心裡很清楚，我跟晏七在一起的幾率微乎其微。

 

或許，嫁給宋青，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可是…

 

我抬頭看了眼宋青。

 

可是這樣，對宋青不公平。

 

他父母雙亡，不知受了多少的苦楚才挺到今天，眼看就要過上好日子，不能毀在我手裡。

 

他值得更好的。

 

宋青遲遲沒有等到我的答復，半晌，他吸了吸鼻子。

 

「好，我知道了。」

 

他落寞地轉身，我的心像是被人用腳踩了，酸澀地難受。

 

17

 

大人物要走了。

 

他來到鎮上不足半月，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離開。

 

我聽到街上的人紛紛議論此事，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裡，發現娘正在坐在屋檐下刮豬皮。

 

一整張豬皮帶著黑色毛茬泡在大水盆裡，刷子刷過的地方，潔白如雪。

 

我這才想起來，哦，爹的五十大壽快到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明明趴在爹脖子上騎大馬，還像昨天的事。

 

他怎麼就成老頭子了呢。

 

「娘，我可能嫁不出去了。」我蹲下，垂頭喪氣地說。

 

「嫁不出去就不加嫁，在家幫娘幹活，唉，這大豬皮，累S我了。」

 

娘頭也不抬，吭哧吭哧處理著豬皮，我想幫忙，手剛伸到木盆裡，就被她一刷子拍開。

 

「去去去，你又不會，添什麼亂。」

 

哎，娘怎麼跟爹一個樣。

 

我想，是該跟著娘多學些活計了。

 

要不，他們老了，我不會幹活怎麼辦。

 

我又轉悠去了衙門口。

 

想再看一眼晏七，卻始終沒有見到他。

 

我知道，他在躲我。

 

就像老四當年那樣，連聲再見都不肯當面說。

 

小氣。

 

18

 

晏七走到那天，正好是爹的五十大壽。

 

天氣很好，青雲直上碧霄，偶爾有飛鳥掠過。

 

大姐和大姐夫，二姐和二姐夫早早來了家裡，一家子人擠在院子裡，剝蔥剝蒜侃大山，好不熱鬧。

 

梅子樹今年新結的果子看著不錯，我摘了一個放到嘴裡，好酸。

 

我被酸哭了，偷偷跑到牆根抹眼淚，被娘看見了。

 

娘遞過來一塊芙蓉糕：「吃吧，甜的，吃了就不酸了。」

 

我接過糕，娘摸著我的腦袋：「傻子。」

 

整整一個白天，我都魂不守舍，但是大家開心，我就跟著開心。

 

我爹這個老頭子一整天都美的很。

 

一天過得很快。

 

晚上，賓客都走了，大姐和二姐決定在家裡睡。

 

娘拉著大姐二姐在炕上嘮家常，我睡不著，搬了個小馬扎，坐在門口看著滿天星子發呆。

 

晏七走了，應該再也不回來了吧。

 

過了明天，我就要徹底把他忘掉。

 

19

 

黑夜裡傳來陣陣馬蹄聲。

 

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我急切地站起身來，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我奔來。

 

「晏七，你回來了，是嗎？」

 

我大聲喊。

 

那人下了馬，摘下鬥笠，露出一張清俊面容。

 

他踩著月光走到我面前。

 

四目相對，我鼻頭一酸。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

 

「阿梅，我是老四。」

 

「嗯。」我用力點頭。

 

然後徹底忍不住了，眼淚哗啦全流出來。

 

一天的委屈，終於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

 

「我知道啊，我一直知道。」

 

我撲進他懷裡，臉頰貼上他的胸膛，雙手緊緊箍住他的腰，生怕他再跑了。

 

漸漸地，嗚咽變成了小聲抽泣。

 

不知過了多久，他捧起了我的下巴。

 

俯身吻下來的那一刻，我沒有躲開。

 

唇齒相接，腦海中有萬千煙花綻放。

 

「跟我走。」

 

一吻既畢，他抱我上馬，動作溫柔而有力量，旋起的衣角在黑夜中像一隻夜蝶。

 

晏七他，是要帶我私奔嗎？

 

我被幸福衝昏了頭腦，駿馬一路疾馳，很快出了石林鎮。

 

「晏七，我們要去哪兒？」我有些緊張地問他。

 

晏七沒有說話，他隻是在背後，用力抱緊我的腰。

 

出了鎮子，馬兒沒有跑多久，在一處破廟前停了下來。

 

晏七抱著我下馬，神情有些嚴肅。

 

他再次在我的唇上印下深深一吻，又將我藏到破廟裡。

 

「我回來之前，不要出來。」

 

馬蹄消失在螢火的流光中。

 

我望著晏七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有些肅S。

 

或許人真的有第六感。

 

我在破廟裡等了會兒，心跳的越來越快，有不好的預感。

 

不對勁。

 

我用我並不聰明的腦子思索著，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

 

關鍵時刻，腦子卻像生了鏽，一點都轉不動。

 

怪不得娘總說我笨。

 

我的腦子開始胡思亂想。

 

想起初見晏七時，他滿身的刀傷。

 

想起大人物邪魅的嘴角。

 

想起暴屍荒野的癩麻子。

 

這裡面，似乎蘊含著某種聯系。

 

可是我理不清，想不明。

 

腦袋要爆炸，冥冥之中，似乎有某些指引。

 

我衝出破廟，闖入黑夜。

 

鞋子掉了，膝蓋磕破了皮。

 

不知跑了多久，筋疲力盡之時，終於回到了家。

 

大門開著，屋子裡有亮白燭光，卻沒有聲音。

 

院子裡安靜地有些可怕。

 

明明白天，這裡還充滿了男人侃大山，女人的笑鬧聲。

 

現在，卻寂靜地可怕。

 

爹娘睡著了嗎？

 

不會的。

 

燈油那麼貴，娘從來不舍得點燈睡覺。

 

況且，我還沒回家。

 

我又走了幾步，鼻尖傳來似有似無的血腥氣。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吱呀」一聲，門開了。

 

晏七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慘白的月光照在他身上。

 

我看清楚了，他的臉上有細密的血珠，手上長劍泛著麟麟冷光，劍尖在滴血。

 

恐怖如鬼魅。

 

「阿梅，你……」

 

後來的很多細節，我都記不清了。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撿起大姐夫隨身攜帶的那把S豬刀。

 

也不記得自己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向晏七，將刀插進他的心髒。

 

隻記得大姐夫總掛在嘴上的那幾句話。

 

「這S豬啊，手要快，心要狠，千萬不能有絲毫猶豫。」

 

「找準要害，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任它再嗷嗷叫，也活不了多久了。」

 

20

 

晏七番外

 

我的命運從來由不得自己做主。

 

七歲那年，我被太子從奴隸堆裡挑出來，他讓人教我武功，讀書識字，隻為了讓我成為他手中最鋒利的劍。

 

太子是我的主人，我從來不會質疑他的任何決定。

 

直到離開石林鎮那天，太子把我叫到近前。

 

「晏七，你知道，孤最討厭撒謊的人。」

 

我心裡咯噔一下。

 

三年前，太子還是齊王的時候，曾命我到石林鎮S一人。

 

我完成任務，卻也身負重傷，差點S在石林鎮。

 

是阿梅一家人救了我。

 

後來，身體好了，回京述職，太子問我這半年都去了哪兒。

 

我撒謊說在深山老林裡養傷。

 

那是我第一次向太子撒謊。

 

因為我知道，太子若是知道了真相，一定不會放過他們一家人。

 

朝堂鬥爭波譎雲詭，一點差錯都出不得。

 

我作為太子心腹，一旦我曾經出現在石林鎮的消息傳出去，太子會惹上很多麻煩。

 

林家一家人待我恩重如山。

 

我很小就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不想自己也成為那條蛇。

 

可太子還是知道了。

 

太子下令，讓我在離開石林家前，解決那一家人。

 

可那天正是林老爹的生日。

 

我私心地想讓他們過完這個生日，於是一直等到了晚上。

 

當我出現在門口的時候，阿梅那個傻丫頭，居然以為我是回來找她的。

 

我以為我已經足夠鐵石心腸，不會手軟。

 

可是她又哭了。

 

她的嗓音細細軟軟，簡直要人命。

 

「晏七，你回來了，你不會走了是不是。」

 

那一刻，我投降了。

 

某些壓抑已久的感情如火山爆發。

 

我控制不住吻了她。

 

她很震驚，但還是接受了那個吻。

 

四目相對時，我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我，那個曾經S人如麻的S手晏七。

 

我想，這一次，我得做個好人。

 

我將她抱上了馬。

 

如果可以，我多麼想帶她遠走高飛。

 

可是我心裡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太子不可能放過我，也不可能放過林家其他人。

 

我愛她。

 

確認這個想法後，我便不能置林家其他人於不顧。

 

那是她的家人。

 

也是我的家人。

 

況且，背叛這種事，一旦開始了，就沒有回頭路。

 

我將她安頓在破廟裡，又騎快馬趕回去。

 

還是晚了一步。

 

鮮血淌了滿地。

 

晏九扛著他的長刀，站在門邊，見我來了，笑得狂妄。

 

「晏七，還差一個，你想好怎麼跟殿下解釋了嗎？」

 

……

 

那夜，我終於還是S了人。

 

我S了晏九。

 

那麼黑的天，那麼遠的路，她竟然自己跑回來了。

 

小臉蒼白得像紙。

 

她看到了我劍上的血。

 

我想解釋，她撿起地上的一把尖刀，刺向了我。

 

我沒有躲。

 

或許，S在她手裡，是我最好的歸宿。

 

她抽出刀子，想往房間裡去，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她推了出去。

 

「走。」

 

關上門，打翻燭臺，大火瞬間籠罩了整間屋子。

 

21

 

宋青番外

 

林老爹生日那天，我看見阿梅S了人。

 

趁著天還沒亮，我帶她逃離了石林鎮。

 

我們走了很久很久。

 

路上，阿梅發了一場高燒，醒來後，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我們在一個離石林鎮很遠很遠的村子住下了。

 

我和阿梅相依為命。

 

後來，我們成了親。

 

結婚第一年，我們沒有孩子，阿梅急了。

 

「宋青，怎麼辦啊，我好像生不出孩子來。」

 

她急得掉眼淚。

 

因為村裡有個婦人因為生不出孩子，前幾天被公婆賣了。

 

他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就是他的全部。

 

她怕我也不要她了。

 

我抱著她，柔聲安慰：「沒關系的，有沒有孩子都不重要，隻要我們一直在一起。」

 

沒過多久，阿梅竟然懷孕了，她高興地不得了。

 

懷胎十月，快到生產的時候，她又變得很焦慮。

 

她拉著我的衣襟，攥得手指發白：「宋青，我害怕。」

 

何止她怕，我也怕。

 

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前走一遭。

 

我想，要是阿梅沒了，我也隨她去算了。

 

後來，孩子出生，阿梅知道我的想法，指著我的鼻子大罵。

 

「你S了，孩子怎麼辦？你要讓她做無父無母的孤兒嗎？」

 

我看著襁褓裡雪白柔軟的小團子，心也化成了一灘水。

 

阿梅給孩子取名，叫安安

 

她說：「我們安安啊，這輩子要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將來找個疼她的夫婿，兩個人和和美美過一輩子，挺好。」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找不著好夫婿也沒事，咱們養她一輩子，要是有人敢欺負她，你就去打斷那人的腿。」

 

我刮了刮她的鼻頭：「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呀，少操些心吧。」

 

不出意外地話，我們這輩子，應該隻有安安一個孩子。

 

生產之痛，我不想她再受第二遍。

 

一天，我在廚房裡砌灶臺，阿梅忽然在院子裡大喊：「宋青，你快過來，快過來呀。」

 

我心中一驚，拋下手裡的活計跑出去。

 

梅子樹下，阿梅抱著宋安安，坐在搖搖馬上，眼中又驚又喜。

 

「你聽，安安會叫爹了。」

 

小丫頭張開雙臂，嘴裡淌著哈喇子：「得得~」

 

我喜極而泣。

 

「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