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1章
馭獸宗新來了個小師妹。
別人搶白虎,奪鳳凰,爭金龍,她偏偏選了一隻大青牛,領著我們犁地。
旁人笑話我們宗門做派低賤。
可後來天降大旱,人間餓殍無數,她搬出一堆比神獸還要高的糧食,笑得憨厚:
「嘿嘿,吃吧同志!俺們宗裡還有哩!管夠!」
1
我家小師妹符秋月,有點特立獨行。
在結契大會那日,所有女弟子都梳凌雲髻、身著流仙裙,偏她穿一身窄袖闊褲,梳著兩支羊角辮,額面上更是未有半點粉飾,不合時宜。
Advertisement
我碰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回去更衣,她卻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難道這結契還要看我長得漂不漂亮?」
我被她懟得啞口無言。
後邊開始選結契獸,神鳥金烏一見她就銜起一支浮金尾羽,向她示好。
可是她連個正眼都沒瞧過人家,還搖起了頭,「花架子,不中用。」
這叫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金烏可是有著上古血脈的神獸,旁人求都求不來,她一個小毛丫頭,還看不上眼麼?
金烏似乎也覺得自己丟了臉,氣急敗壞地朝符秋月扇騰起翅膀,掀起一場帶著熱氣的罡風。
符秋月卻是直指金烏,毫無懼色,「不服?那你說說,你能耕地不能?」
金烏的攻勢停住了。
符秋月又緊著發問:「挑糞呢?起灶呢?錘洗衣物?再不濟……馍馍會做不?」
金烏茫然地搖了搖腦袋。
「你看看。」
符秋月滿臉嫌棄,「這不就啥也不會嘛,不好意思,俺這裡不缺會發光的走地雞……」
我趕緊捂住她的嘴,叫她不要說出更不好聽的來。
當她再三向我保證,不會再口出狂言後,我才放開了她。
這時一隻白虎朝她走來,她的眼神也隨之一亮。
好,看來這事算是成了。
卻見那符秋月掏出一根狗尾巴草,在白虎跟前逗弄:「嘬嘬嘬,好肥的小咪!」
白虎委屈得嚎了兩聲,便跑到我懷裡哭訴——嗚嗚,該S的人類小女孩,吾輩才不是肥貓,吾輩乃是山大王!
大抵是這意思。
我忙著安撫白虎,稍稍一不留神,就叫符秋月這不省心的姑娘消失在了視野裡。
不久後,天邊閃過雷光,接著便是雲霧四起,空中揚起竹笛聲。
我知道,這是同極品靈獸結契時才會產生的異象,要麼品相極佳,要麼極廢。
但願這符秋月碰上的是個好機緣。
我撐大眼睛,去盯著眼前的迷雲,直到霧珠散盡,我才瞧見了一人一……
牛???!
小師妹像是看不出我的震撼,有些自豪地挺起胸膛:「大師姐,你看俺這頭大青牛,那才叫一個漂亮!」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憋了半天,臉憋得快和那牛一般青了,還是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不是?到底誰把她招上山的?
2
我馭獸宗的弟子,修為都與其結契靈獸息息相關,所以各種喂養靈獸的草藥、靈丹皆是我宗弟子的剛需。
但自從師尊和長老們一同戰S後,宗門式微,便借了十萬靈石的外債,如今不僅無力給每個弟子們供給修仙資源,還得靠年紀稍長的弟子外出尋錢去還債。
又逢月末,我的結契靈獸青鳥飛入窗棂,提醒我,要付給他們的利金早已超出我們所借的金額十倍。
我足足嘆了一口長氣。
青鳥化作人形,將我攬在懷中,「黎黎,你也不必太憂心,後峰那座殿宇不是被天雲門瞧上了麼?」
「不行。」我擺手,「那裡存放著歷代掌門的牌位,代表著宗門的傳承,若是抵出去旁人們該怎麼想?」
後邊的話我沒說完,更何況這天雲門也主修馭獸之法,他們要買我們宗門大殿,定是起了吞並的意圖。
青鳥不語,片刻過後才笑道:「好,我知道了,那我再去接一點任務,先賺些靈石回來給他們,叫他們再寬限寬限。」
青鳥走後,我心煩意亂,打算出門瞧瞧師弟師妹們都修煉得如何了。
隻是才出門,便見那符秋月和她的大青牛,在仙山上犁地?!!
我眼前一黑,以為是出現了幻覺,擦了又擦眼睛後,果然眼前的人消失了。
還不等我松一口氣,身後便響起符秋月的聲音——「老牛同志,加油!加油!老牛同志!」
我一回身,那大青牛用角挖著水渠,而它衝著的水源方向正是……
我的親娘欸,那可是宗門裡唯一沒被賣掉的極品碧水泉啊!要留給弟子們修煉用的啊!!!
我出手去攔,不想還是叫牛更快了一步,火速將水渠與靈泉聯通,那灣碧泉就那麼水靈靈地溜進了田地裡。
我的眼前接著一黑,而且這次好像還看見了走馬燈。
彼時我還年幼,師尊語重心長地將宗門交託給我:「黎兒,倘若有一日師尊不在這了,你要替師尊守護好師弟師妹,還有馭獸宗啊。」
我們當時還拉了勾、蓋了章的。
我跪在地上捶胸頓足:師尊啊,弟子無能!
想來這馭獸宗終是注定要毀於我手了啊!
3
我罰符秋月給全宗做飯三十年。
但事實上,宗門裡這一代有點能耐的人都跑光了,也就是我、二師弟、三師妹和四師妹還守在這裡。
我們四人早已闢谷,而今年新收上來的弟子統共也才三個。
比起她的錯處,隻是叫她做三個人的飯食,這算是罰很輕了。
可當第二日,她擺出十四人份的餃子在我面前時,我愣了。
她端出兩盤到我面前,一盤是給我的,一盤是給青鳥的,其中有一個餃子不小心被煮破,蹦出它豐厚的荠菜內陷來。
荠菜……這仙峰上哪來的荠菜?!
符秋月來不及回答我,她忙著替我拌上油辣子,再佐以陳醋、蔥花,整個人都融在煙火氣裡:
「大師姐,快嘗嘗!」
架不住那祈求的眼神,我淺淺咬下一口,一股鮮甜的靈氣頓時在我唇齒之間炸開,丹田中的靈力也隨之溢滿。
這,這小小的一粒餃子,竟然和價值五十靈石的回靈丹有相同的效用!這可是剛結契的弟子最需要的東西!
我拉住符秋月的手:「你是怎麼做到的?」
她淺淺一笑,面上露出兩枚梨窩,「俺和老牛同志種出來的,好吃嗎?」
我緊緊抱住了她——福星,符秋月簡直是我們宗門的小福星吶!
將餃子分發下去後,新弟子都嘗到了甜頭,小雞崽似地擠在我面前,問我這餃子還有沒有。
我與不遠處的符秋月相視一笑。
方才我二人商議過了,日後符秋月主內,修行之餘就帶著新弟子在山上開坑荒地,以供他們三人修行所用的資源。
而我則同其他幾位大些的師弟師妹主外,去接任務還債。
符秋月拍了拍胸脯,叫我盡管放心,保證讓人耳目一新。
當時我還沉浸在「免費回靈丹」的喜悅之中,還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4
我同師弟師妹們下山除妖,九S一生歸來,卻差點沒認出回宗門的路。
我馭獸宗的山向來高聳險峻,巍峨雄壯,可如今沿著山勢的蜿蜒,稍平坦的地方都被填作了田地,排排綠浪隨雲而登。
甚至於陡峭的地方,也有沒被放下,有人在石縫中種起了果樹。
這……天爺啊,這還是馭獸宗嗎?
回到宗裡,隻見符秋月一行人在地裡曬得黢黑,但其額間布滿勞作的汗水,使她們看起來都熠熠發光。
與我們這群人傷的傷、殘的殘,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正要安排各自回房休養,二師弟卻驟然倒地,嘔出一口鮮血。
啊,我記得他半途中了妖毒,當時叫他去買了清心丹的。
難不成他是怕費錢,所以並沒有去治?
三師妹給他把脈後,坐實了我的猜想,要下山去請醫修,但被二師弟扯住了衣角。
「我自己的情況我清楚,自己調息也就好了,不必勞人來一遭。」二師弟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且此番所掙不過五千靈石,連這月的利金都不夠還……」
「啪」的一聲,一個白花花的饅頭被甩到了二師弟臉上。
接著符秋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下一截,往二師弟嘴裡呼哧一塞。
霎時間,他的靈氣變得純淨,再沒有半點中毒的跡象,師弟也站起來擠開我們,朝水源奔去:
「噎、噎S我了!」
我和另兩位師妹一對視,確認了一件事:這玩意可比市面上價值二百靈石的清心丹還要好使!
符秋月則靠在老牛身上,驕傲地指著她背後的禾田,「師姐,你瞧,俺種出麥子來了!」
據她所言,這仙山上靈力充沛,植株在這不僅能生出奇效,而且生長速度極快,不到一月便可收獲。
就在我們下山賺靈石的時候,她剛收上一批麥子,都做成了饅頭,而這饅頭的妙用,我們方才也都見證過了。
我頓時腳下一軟,差點沒忍住給她磕兩個。
若我宗門能繼續量產這些饅頭,到時候別說是還債了。
就是腳踩天雲門,拳打錦龍殿,將「天下第一馭獸大宗」的名號給奪回來,也隻是時間問題!
這哪裡是小福星,這分明就是彗星!一下子就把宗門的爛事全撞開的彗星啊!
我忙攬住了符秋月的肩膀,「你,你想要什麼獎賞?修煉秘籍?還是珍奇靈獸?隻要師姐能辦到,師姐都給你!」
然而符秋月隻是搖搖頭,「大師姐,俺要的東西,你已經給過了。」
我馭獸宗一窮二白,好東西沒剩下幾件,她說給過了,到底給了什麼?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隻望見無邊的、散發著馥鬱香氣的黑青色土壤。
我輕嘆了口氣,倒不如說是這孩子帶給馭獸宗的實在太多了呢。
5
半年後的某日,我和四師妹便摘了果子,去往流雲集市售賣。
二師弟和三師妹原也是要來的,但早前接了個護送的活計,昨夜裡便下山去了。
於是就隻有不太精通買賣的我和四師妹一起,幹站在一堆橘子面前發愣。
這是本月添的新作物橘子,食之能增五感,強健精魄,但叫賣了許久也未見一個來客。
我二人都有些失望,甚至起了降價的念頭。
這時我們瞧見一個騎在牛背上的女子,S得一口好價,三言兩語就把賣仙草的店家唬住,將五品的上等仙草低價給了她。
等我和四師妹湊近一看,這一句一個「俺」的,不是她符秋月還是誰?
我們叫住了她,問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她卻岔開了話題,「哎喲,師姐們,東西哪裡是這麼賣的?你們要吆喝呀!」
四師妹道:「我們喊過了,沒有人買呀。」
符秋月淺淺一笑,分出大半的橘子來,擺在我們對面,吆喝起來:
「都往前走一走,瞧一瞧啊!」
「俺家天S的大師姐!卷錢跟狐狸精四師姐跑了!俺們宗門沒人啦,都跑絕戶啦,賤賣仙橘,賤賣仙橘拿去抵債啦!」
「看一眼不要錢,嘗嘗也無妨啊!隻求各位讓俺這可憐人兒有條活路呀!」
符秋月喊的聲淚俱下,引得圍觀不少修士替她憤憤不平,買下橘子的同時也罵起這二位師姐,竟害得這麼個孩子走投無路。
我和四師妹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約而同地捂住了臉。
回山的路上,符秋月把買到的仙草喂給老牛,丟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給我:
「大師姐,其實俺是看到了青鳥才跟過來的。」
我想了想,青鳥昨夜還給我傳信,說他還在外頭除妖,過些時候才能回來,當即否認。
符秋月沒有接話,反倒是四師妹,開始打趣我,「說起青鳥,等處理好宗門的債務,師姐是不是就該同他成親了?」
符秋月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成親?!和結契靈獸??」
「馭獸宗弟子同結契獸結親自古有之。」四師妹有些摸不著頭腦,「此乃天理啊。」
四師妹說得沒錯,更何況每次陷入危難的時刻,都是青鳥守候在我身邊,我一點也不反感這門親事。
可符秋月的表情明顯不太對勁:「天理……天理嗎?這裡也有包辦婚姻?」
四師妹捂嘴而笑,「噗,小師妹若是不願,我們也不好讓那大青牛強娶了你去,況且你那青牛還沒修成人形,你也小,都還早呢……」
我瞧著不太對,便制止了四師妹的話頭。
符秋月面色慘白,上下喘著粗氣,似乎是想起極其恐懼的東西,捏著我的衣袖:
「不要!不要包辦婚姻!俺十歲就做了童養媳,公婆天天打俺!直到雪梅同志來了,才把俺帶走,俺不要回去……」
我不知道這孩子經受了什麼,隻是替她順氣,等她緩過來。
然而就在這段時間,我們面前突然跳出五個天雲門的人。
6
天雲門原是我宗的一支分流,在逐漸壯大後便自立了門戶,又因著與我們同源,便不睦幾百年。
自打宗門衰落後,天雲門開始頻頻上門,希望能出錢買下我們宗門的山頭和大殿。
此次上門,恐怕是帶來了一個我們無法拒絕的條件。
不巧,他們來晚了,現在我們有了符秋月了。
一團人將我們圍住,其中領頭的那個,被我認出,正是師尊他們出事時,第一個離開馭獸宗之人,姜尋。
姜尋也似乎感應到我的視線,牽起嘴角:「大師姐,近來可還好?」
「姜尋,你這聲師姐,我怕是擔不起。」我將符秋月往我身後藏了藏,「你們天雲門的人這麼大張旗鼓來,是想做什麼?」
姜尋嘆了一口氣,「師姐,這往日情分到底也還是不能忘的。」
「我瞧著你一個女人家,苦苦支撐這個宗門也是可憐,聽說你們已經走投無路,開始種田了?」
他的目光掃視到符秋月的青牛,不由得發出孽笑,「也對,宗門一點復興的希望都沒有了,你們這幫人不種地還能幹什麼呢?」
「不過師姐們,你們的手是修煉的手,本不該幹這麼低賤的活計,這樣,隻要你把山頭和大殿賣給我們,我天雲門就替你們還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