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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提著方才讓衙差送來的茶點,擱在案上,倒上一杯茶,緩緩朝她走近,我將熱茶塞到她手中,感受到她手指冰涼。
而後,我尋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終於等到她主動開口:
「你是誰?」
我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我叫林昔辭,是禮部司務。」
不曾想,話音落,本平靜的人猛然站起身來,手中茶杯摔落在地,一雙眼驀然瞪大:
「你當真是,禮部的林大人?」
這話的意思,她認識我。
或者說,她聽誰說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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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隻一瞬間,她復又蹲回原地,恢復成方才模樣。
我腦中努力思索,一個舞姬,聽說過我,除非……
心底的那個猜測逐漸放大,我站起身,握住她的手,她將頭埋在膝蓋裡,我開口問:
「一舉登科,蟾宮穩步,桂香滿袖。」
握著的手指動了動,我接著道:「你聽過的,對不對?」
埋著的腦袋漸漸伸了出來,小鹿般的眼眶裡滾了淚珠,盈盈含淚,望向我:
「林大人,我是被逼的,我不想害他,他是好人。」
珠娘告知了我事情的真相。
她與康文山的故事。
如同許多戲文裡唱的那般,書生偶遇風塵佳人,救她於危難之中。
康文山初至京都趕考,在一客棧落腳,某一日,他外出買書,撞見了小巷弄中被惡霸堵住的珠娘。
惡霸口中不幹不淨:「一個跳舞的婊子,說什麼賣藝不賣身,裝什麼清純。」
康文山正聽見這話,見弱女子被人欺辱,惱怒不已,柔弱書生,卻攔在珠娘身前,吵嚷著若再不離開,就報官處理。
惡霸聞言,一拳揮來,康文山被打倒在地,口吐鮮血,可他還是站起身來,對身後姑娘柔聲道:「姑娘,你快走,這裡有我攔住。」
姑娘沒跑,好在那時,巡防的官兵在不遠處,聲音傳入巷弄,惡霸不得已落荒而逃。
惡霸走了,珠娘望著書生流血的嘴角,掏出絹帕為他擦拭,她留下姓名,同他道謝。
與康文山的相遇,於珠娘而言,是苦難人生的一縷美好。
珠娘有一年邁多病的祖母,還有一個年幼痴呆的弟弟,生活艱難,她不得已自賣入舞坊。
她沒想過,她還能再遇康文山。
彼時,康文山在街頭為人代寫書信,珠娘遠遠瞧見,一眼認出了他,忍不住走近,編了個由頭,說要寫信給母親。
令她沒想到的是,康文山也記得她,他溫和地露出一抹笑,問她:「姑娘想與母親說些什麼?」
珠娘被問住了,她撓撓頭,自小父母雙亡,她對母親的記憶,實在太淺,也不知有何可說。
見珠娘沉默,康文山似了然般,蘸了墨,提筆寫道:
阿娘,展信佳顏。
兒今安好,盼阿娘……
康文山一面寫,一面輕柔地將信中內容念給珠娘聽。
那日,珠娘捧著那封信在心口,隻覺心頭被一簇溫暖的火燒,熱熱地滾燙。
再後來,珠娘三不五時便尋由頭去康文山的書信攤,今日寫信給母親,明日寫信給叔母,能想的由頭都想了個遍,後來她實在不知編什麼由頭了,康文山瞧出了她的窘迫,善解人意道:
「珠娘,相識這麼久,你便當文山是朋友便好。」
珠娘喜悅地點頭。
對於珠娘而言,能和康文山成為朋友,已是最大的滿足。
可珠娘沒想到,一個月後,有人找上了她,她不知對方的身份,對方告訴她,她的祖母弟弟都在他們手中,她必須幫他們完成一件事,否則,就S了她的弟弟和祖母。
那時,康文山已住進了貢士所,威脅她的人拿走了她身上的絹帕,當晚,康文山便去了遇仙樓。
康文山不知珠娘發生了什麼,隻以為她遇見了難處,著急問她:
「珠娘,你遇見了什麼事,我可以幫你。」
珠娘一見他,就急急落下淚來,她心頭害怕無助,家人的性命捏在她手裡,可康文山這樣好,她怎能傷害他。
最終,她還是與康文山道出了實情。
「康公子,你是這樣好的人,我不願害你,隻是有人要傷你性命,你快些離開,去尋個隱秘的地方藏起來。」
她隱瞞了她家人的事,她想,生S有命,她不能因為自己的家人,就去害無辜之人的性命,待康文山走後,她便去報官,若祖母弟弟真的出了事,她便以S謝罪。
康文山聽了珠娘的話,瞬間明白過來,他塞給珠娘一柄折扇:
「珠娘,我機緣巧合聽到了一樁秘密,所以那些人要S我滅口,記住,一舉登科,蟾宮穩步,桂香滿袖。禮部的林大人……」
房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珠娘知道,是那些人。
康文山的話還未說完,珠娘著急地拉著他往窗口處去,康文山卻從懷中掏出一枚丹藥。
那兩日,他心中不安,便將丹藥日日帶在身上。
「別急,珠娘,聽我說,我家祖上習醫,入京前,這是小妹給我的假S閉氣藥,你用刀插我肋骨下一寸,此番若不能假S成功,便無法置S地而後生。」
半刻鍾後,外面的人闖了進來,康文山腹上方插著一柄匕首,躺倒在地,來人探他鼻息,確已身S。
14
「所以,康文山沒S?」
真相原是如此,珠娘眼中滿是恐慌不安,她朝我磕頭:「林大人,求您救救康公子,那日他的屍體被帶回了刑部,我不知他究竟是生是S。」
我拉她起身,安撫道:「放心,隻要他還活著,我一定救他。」
凡是帶回刑部的屍首,仵作查驗完成後,便會命其家人領回。
但康文山實在特別,他S得不清白,且刑部的人隻怕不會輕易處置他的屍身。
我走出內室,沈濟風還在等我,我將珠娘所說告知了他。
他略一沉吟,道:「康文山,的確可能沒S。」
「你不知道,前些時日,聽聞刑部的停屍房起了一場火,裡面的數名屍體皆化為灰燼。康文山對珠娘說,置之S地而後生,或許此時此刻,他正在某個地方,等一個重獲新生的機會。」
「若能尋回康文山,由他出面作證,太子與禮部勾結的罪證,便是板上釘釘了。」
日暮黃昏。
我偏頭,忽然心竅打通。
不由自主露出笑來:「沈將軍,且等我的消息。」
連著幾日,我都沒回清河巷,待我回到小院,康雲意果然還在。
她見到我,面上流露幾分激動,卻又似意識到失態般,往後退了幾步。
我大步朝她走去,按住她的肩膀道:「康姑娘,你兄長,很有可能沒有S。」
康雲意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她呆愣地望著我:「林大人,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但現在,我不知他身在何處,你是他的妹妹,你們自小一起長大,定是最熟悉彼此之人,他必然不可能離開京都,你想想,可有什麼辦法,讓他主動出現。」
短短數日,沈濟風著人跑遍了京都的醫館藥鋪。
康文山一直未曾露面,定然是受了重傷,他自大火中逃出,如何能全身而退。
沈濟風的人,每去一間醫館藥鋪,便會給大夫留下一句話:「明出車,暗使馬,隱用炮,巧運兵,枯木逢春。」
這是康雲意與康文山二人才知的棋語。
幼時兄妹二人在家中對弈,康文山笑著對小妹道:「若有一日,你我二人遇生S險境,尋不到對方,這便是我們的密語。」
如今隻希望,這密語能真的尋回康文山。
15
三日後,沈濟風著人傳來消息:「人在濟仁醫館。」
沈濟風到底明面上是在暗處的人,我又去了一趟大理寺,文元宵見到我連連嘆氣:
「祖宗,上次說好了兩清,你這次還想幹什麼?」
我笑著打揖:「大人,下官這次可真是來幫你的。」
「大人奉命主審科舉案,卻遲遲拿不下關鍵證據,下官特來為你送上人證,此案早點辦完,大人也早一刻輕松。」
「少打官腔,說,人在哪?」
三言兩語中,他便喚來一眾隨從守衛,準備去濟仁醫館接人。
然而事情當然沒那麼簡單,少不了波折。
東宮派來的S士攔在半途,他們連文元宵都想S了。
一群守衛自然不是精心培養的S士的對手,文元宵抱著康文山的身子,大喊著求饒。
眼見刀就要落在他的身上,從暗處而來的另一批兵衛躍出,與S士纏鬥在一處,另護著康文山和文元宵離開。
長街人群受到驚嚇,紛紛攘攘地逃散。
我和沈濟風坐在茶樓二樓雅間,他邀我來看一出好戲。
東宮既然得了消息,康文山未S。
那麼四皇子自然也被迫得了消息,這是致東宮為S路的把柄,他怎麼可能放過。
一群S士被活捉後,頃刻間服毒而亡。
但所幸四皇子的守衛及時堵住了其中二人的嘴,取出了毒藥,留下了兩個活口。
如此,東宮還多了條當街S人滅口的罪證。
沈濟風遞來一杯茶,聲音淡淡:「林大人,你當真確定,康文山敢當庭指證當朝太子?」
清茶氤氲著熱氣,我低眸看去,不遠處的長街,那道青衫孤廋的身影一瘸一拐,卻努力地扶著被嚇壞了的文元宵。
想起初見那日,他恭敬有禮地對我說:「在下欽佩敬仰大人,隻盼來日,若得入仕,能如當日大人一般,為民清命,矢志不渝。」
我笑了笑,輕輕開口:「會的,這世上,總會有人,隻為守一方清明初心,至S不悔。」
16
半個月後,早朝。
文元宵領大理寺各官員及證人康文山、珠娘入金鑾殿。
這次所陳案情,涉及聖人最寵愛的太子殿下。
他親命三法司查辦的科舉舞弊案,背後罪魁禍首,竟然是他最疼愛的兒子。
他氣急攻心,當朝宣判,取消所有春闱舉子成績,褫奪東宮太子尊位,幽禁於宗人府,凡涉案官員,格S勿論。
令我沒想到的是,曾子奕竟然在這樁案件中全身而退了。
他倒戈得太及時,這些年來,他為太子辦了不少人,自然握著太子許多把柄罪證。
他早早地意識到太子大勢已去,以扳倒太子為投名狀,轉投四皇子門下,並讓下屬為他頂了所有罪名。
而自科舉案後,本就病重的聖人在退朝後接連嘔血,一病不起,昏睡病榻。
宮中大亂,四皇子代理朝政,隻待陛下殯天,他就即刻登基。
而我,在沈濟風的府中,見到了三皇子。
他生得一副清潤君子相,邀我與他對弈。
棋局廝S,展露他的胸懷與抱負。
一局畢,他遞給我一本賬冊,打開,是戶部的私賬,其上記載了前太子,以及如今的四皇子勾結戶部所斂的私財。
隻是其中詳細,這樣的賬冊,非一朝一夕,絕無可能做成,外人又如何能得。
見我疑惑,他淡聲開口:「你可知,這賬冊,本王自何處所得?」
有風吹來。
我一瞬迷茫,隻聽面前人道:「前御史,黃平。」
心中一顆滾滾驚雷炸響,我隻覺喉頭堵塞,良久後,低聲問:
「敢問殿下,老師他……」
三皇子的目光停在虛空,沉聲開口:
「黃大人本是國之棟梁,卻受病苦折磨數年,兩年前,他拖著病軀來見本王。」
「他沒有告訴本王這本賬冊從何而來,想來,是用了半生心力,他將賬冊交給本王,對本王說,自本王為前線將士押送糧草後,他便決定,他日,將這本賬冊交於本王。」
「他盼未來天下之君是能濟民生之苦的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