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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趴在她懷裡撒嬌:「可是阿娘,我好想你。我總是夢見小時候,你便再哄哄女兒,好不好?」
她猶豫了一下,哼唱起來。
我趴在她懷裡,眼淚掉下來。
就在這一瞬間,我十分確信,她不是我娘。
夢裡永恆的溫暖懷抱和舒緩的歌聲,不是她。
我哭紅了眼睛,卻告訴秦執終於見到了爹娘,我很開心。
我不再相信他。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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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宮中,或許隻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得到答案。
我趁秦執被政務纏身出了鳳鸞殿。
向太後宮殿的方向走著。
忽然有位小太監從後面悄悄跑出去。
我叫住他,不準他們去傳信,獨自進了太後宮中。
我行了一禮,太後悶頭喝茶不理我。
我沒生氣,叫了周婉婉出去。
「你那天想說什麼?現在可以告訴我了。」我對她說。
她吊著眼睛瞪了我一眼:「我可不敢說,否則又要被你找了皇上來教訓。」
我緩聲問她:「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誰知道你說過什麼?而且……秦執可能一會兒便要來了。你隻有一次機會,你當真不說?」
果然,她臉色一變,仰著頭瞧我:「自然要說,隻是你別受不住暈S過去惹我又被罰便好。」
我靠著宮牆,心髒跳得飛快:「你盡管說。」
「你知不知道,你這皇後之位是搶了我的位置?」
她冷冷地哼了一聲,繼續說:「你以為你一個亡國公主憑什麼當皇後?看你可憐,認仇人做夫君,竟然還這般信任他。」
「仇人?」我訥訥重復著這個詞。
「你還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啊宋螢秋?楚國的國姓便是宋,你是楚國的公主,還真以為自己是雍朝人呢?」她帶著一絲不可置信。
「我就說,你怎麼上一秒還要為父報仇,下一刻就認仇人做夫君,沒骨氣得很。雖說我們兩國之間談不上誰侵略誰,不過……」
她還在講著。
但是我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隻覺得頃刻之間天旋地轉。
「喂!你不是吧,這就暈了?我……我還沒讓你給我道歉呢……」
昏倒前的前一刻,我看見秦執闖進殿門的影子。
仇人……
14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我看見楚國巍峨的宮殿。
我是楚國的公主,宋螢秋。
我是父皇和母後最小的孩子,是被捧在手心上的明珠。
哥哥姐姐們都比我大很多,因此我總想要一個同齡的玩伴。
五歲的一天晚上,我向著月亮許願。
許願我可以擁有一個同齡的好朋友。
第二天,秦執來了。
他年紀與我相仿,從他的家鄉萬裡迢迢地來了楚國。
他便是月亮姐姐送我的禮物嗎?
我扯著阿娘的袖子問:「這個哥哥為什麼要離開家來我們這兒?」
阿娘說:「因為我們楚國強大,這個哥哥的阿爹阿娘將他送到我們這裡,讓他在楚國長大。」
那時候我天真地以為,秦執的阿爹阿娘,想要他來更富庶的國家,所以才將他送來。
我是黏人精,就算是阿爹阿娘要我去再好的地方,我也是不肯的。
瞧他不怎麼開心的樣子,他定然也想留在父母身邊。
那天晚上我求月亮姐姐:「阿螢想要小朋友陪我玩,可是不想讓其他小朋友離開爹娘。月亮姐姐還是把他送到爹娘身邊吧。」
可是這次月亮姐姐沒有再回應我的願望。
我心想,那我便好好地對這個朋友。
他喜歡讀書,卻借不到典藏的書籍。我便將書借來,和身邊人一起抄書送給他。
他喜歡劍法,我便央求父親請了位劍術師父,說自己要學劍術。
他喜歡吃甜食,我將自己份額裡的糕點偷偷藏起來,分享給他。
他被王公貴族的子弟欺負,我便拿著竹子做成的風箏將那些人都收拾了一遍。
他變得開心了一點,終於會笑了。
他在楚國,隻對我一個人真心實意地笑。
他陪我放風箏,蕩秋千。
在我摔倒時把我背回宮殿。
在我哭的時候替我擦眼淚,笑我是愛哭鬼。
他將喜歡的書分享給我,把我稱贊過的詩賦一遍遍誦讀。
我們逐漸成為彼此不可多得的朋友。
直到十歲那年,我聽見父皇和母後說:「阿螢大了,那孩子不適合再待在她身邊。」
「阿螢單純,可以不告訴她其中的利害關系。但卻不能把敵國的質子留在她身邊。」
「你去找些與她年齡相仿的宮女陪她玩就是了。」
除了秦執,沒人真正陪我玩。
那些小宮女們,總是怕自己做錯了事情,不開心也不會告訴我。
我總擔心會不經意間讓她們受委屈。
可是秦執不一樣,他面冷心熱,會溫柔地照顧我,但不會委曲求全。
他不將我僅僅當作公主來看待。
敵國質子……
我才知道,原來秦執不是月亮姐姐送來的禮物。
是因為他的國家在戰爭中輸給了我們楚國。
他的父親才把他送來,作為賠禮道歉的一個物品。
我終於知道秦執為什麼不開心。
或許,他不想和我做朋友……
我躲著他,不敢見他。
偶爾給秦執抄了他喜歡的書送過去,卻再沒找他作詩彈琴,遊戲玩樂。
但是秦執卻拿著自己親手做的風箏來找我。
「阿螢,你喜歡的沙燕風箏……」
他將風箏遞到我手上。
我看見他手上被竹條劃破的傷痕。
他說,他母親將他作為質子送出去為他兄長謀取太子之位。
他父親將他隻身送往敵國顯示求和的誠心。
他不在意將他當作禮品送人的爹娘。
他隻在意我。
他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說:「阿螢,我還陪你放風箏、打秋千,陪你讀書練劍,你別不理我。」
我那時便答應他,永遠不會不理他。
15
後來我們長大了,對家國之事也有了更深的認識。
一百年前,中原統一的大王朝晉朝亡國,群雄逐鹿,誰都想一統中原。
可是一百年的亂戰過去,皆隻能各自立國,而無法真正實現一統。
現在中原大地剩下三個國家——楚國,雍國和祁國。
祁國式微,有望一統中原的國家無非楚國和雍國而已。
我的父親和他的父親便是同樣渴望一統中原的雄主。
建立一個統一的漢人國家是他們的夙願。
但是因為相同的志願,他們隻能是仇敵。
我不知道怎麼去判斷誰是正義的一方。
我隻是盼望著和平。
如果我們生在和平年代該多好。
我們一起念詩書,盼望起書中的:「大同社會。」
我道:「民為重,君為輕,此刻卻中原疲弊,百姓凋零。」
他言:「腥雲滿地,不見當日太平景。唯願海晏河清,百姓安居。」
我看著他,心想,若他不是質子,當是一代聖君。
不可避免的,我愛上了他,就像他也愛上了我一樣。
他是全天下除了父皇和母後最疼愛我的人。
小時候摔倒了是他背我回長樂宮。
長大了不開心時也是他陪在我身邊。
我是父母的小阿螢,也是他的阿螢。
16
花燈節的晚上,我們偷偷溜出了宮城。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民間的光景。
華燈結彩,遊人如織。
我們被人流擠散,我急得四處找尋。
卻撞到一群登徒子的面前,被拽到林密人疏之地。
下一瞬,劍光微閃,秦執挑斷登徒子的手指。
他在林間踏月而來,遊龍清影,劍破層雲。
登徒子倒了一地。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在夜色下奔逃出去。
風呼嘯,劍長吟,我的少年牽著我出逃。
世界上,隻剩我們兩個。
終於,我們倆停下來,憑欄望去。底下是一片紅綢掛彩,玉樹鑲金。
那是一對新人的婚禮。
我們倆都沒說話,也忘了松開彼此的手。
隻是望著新婚的情人喜氣洋洋,又轉頭望見彼此的眼睛。
我們的家鄉遠隔山海。
我們的國家……並不太平。
我收回眼底的情緒,秦執卻握緊我的手。
他說:「等我……」
下方甜蜜的新人對拜禮成。
我不敢問,他未說完的話。
後來他父皇病危,想要見他一面。願意用一個州府換質子回國。
我父皇同意了。
那天,我伏在他肩頭哭了很久,我以為,那是永別。
秦執握住我的手,堅定地告訴我,他一定會找到和平的方式,他一定會來見我。
他說完了那天沒說完的話:「等天下太平。」
「等我……娶你。」
我心想這真是一個無望的諾言。
可還是固執地等了下去。
17
沒承想,一年後我們就見面了。
卻是在雍國鐵蹄踏破楚國河山之時。
領兵的人是秦執。
他怎麼……會領兵呢?
雖然他自幼愛看兵書,可他怎麼會領兵呢?
雖然他年少時和我一起學習劍法,可他怎麼會,拿著劍指著我呢?
這一定是個噩夢,可我醒不過來。
楚國宮中被血染紅,秦執的劍上沾滿血色。
我父皇被雍朝士兵一箭穿心,母後擋在他身前,也同樣中了一箭。
我朝著他們不顧一切地奔過去。
母親的胸口還在起伏,她還沒有S去。
但是我聽見母親使盡最後的力氣,讓我走。
我聽見母親奄奄一息地求著秦執:「求你,放過阿螢。」
秦執讓後面的士兵停止射箭。
我拔出父親的佩劍,向秦執衝過去。
我要S了他,讓他給我爹娘償命。
去他勞什子的和平,他隻是想要我父皇的命,成全他的權力。
而我,不過是一個蠢到家的工具。
蠢到愛他護他。
竟然還與他談論天下大同。
秦執愣在原地,連劍也沒有舉起。
我的劍透過盔甲,穿過他的皮肉。
然後被後面的士兵一箭射在手臂,失掉了力氣。
秦執一個手刀,在我昏過去那刻將我穩穩接入懷裡。
18
我沒有等來我的少年,隻等來了一個仇人。
往後,我與他,隔著血海深仇,再無一絲情誼。
我被他藏起來,好像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他將我困在一個小院子,收掉了所有會造成危險的物品。
白日裡,我隻要用含恨的眼睛看著他,他就立刻忍受不住,好像受了剜心之苦的是他。
他隻敢夜裡趁我睡著再來看我。
然後喃喃幾句自己的處境。
他的處境,我不想聽。
滅了楚國換來的前程,自然是優越萬分。
他不是秦執,他早就忘了,我們在楚國的皇宮裡,種下的情誼。
他忘了他年少的理想,也忘了少年時誠摯的愛意。
他隻是劊子手。
那個劍上染著血,S進楚國皇宮的劊子手。
我恨他,恨到無時無刻想S了他。
我恨自己,為什麼會相信敵國質子的感情和和平的謊話。
我恨自己,為什麼央求父親請了劍術師父之後,自己卻沒認真學習,反倒讓秦執學成一身好武藝。
他可以輕松制服我,而我卻傷不到他分毫。
我會等,等到他放松警惕,然後S了他。
爹娘S後,我隻能憑恨意活下去。